(十三)她什麽都不必知道

字數:3761   加入書籤

A+A-


    珍妃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見榻邊圍了四五個太醫,眼瞅著是太醫院的老人兒都來了。

    她燒的頭痛,嗓子也幹疼地要命,卻還是發了老大的脾氣:“這怎麽回事兒?誰讓他們來的?!本宮的話如今不管用了?”

    白宮女扶著她起來,好說歹說地給她灌了一碗參茶,哄小孩兒般地輕柔解釋道:“老佛爺方才親自來瞧了小主,這些大人也是奉了老佛爺懿旨行事,小主慣常體恤下人,如今也行行好罷。”

    珍妃靠著床頭,也不剩什麽力氣,隻是歪了一會兒,安安靜靜地任太醫擺布。

    白宮女正要長舒一口氣,便聽得珍妃道:“本宮躺的乏了,要出去走走。”

    她一根神經緊繃起來,攔的不及,珍妃掀了被子,踉踉蹌蹌地往門外走,她便在身後緊趕兩步,追道:“小主回去歇著罷...”

    珍妃已到門前,兩個侍衛身形如電,已將屋門堵了個嚴嚴實實,拱手道:“請小主回屋歇息。”

    珍妃愕然一怔,指著這兩人問白宮女:“這是怎麽回事兒?”

    白宮女哪兒敢答,今兒個早晨皇帝身邊的人親自來傳了旨,說是要珍妃在景仁宮靜養,無事不必外出。話說的客氣,可後頭跟著的守衛將景仁宮看了個嚴嚴實實,名為靜養,實為軟禁了。

    “你們憑什麽攔本宮?”珍妃見白宮女訕訕的模樣,便轉眼瞪著麵前兩人,“本宮若要出去,你們當真敢攔?”

    她提腳便走,兩個守衛愈發上前,一絲縫隙也不透,還是垂首道:“奴才等奉旨行事,請小主莫要為難奴才。”

    “奉旨?”珍妃站了一會兒,覺得有些乏力,許是這幾日在榻上躺久了的緣故,她扶著門框,聲音也弱了幾分:“奉誰的旨?皇後?老佛爺?”

    “奴才等,奉聖旨請小主靜養。”

    “聖旨...”珍妃失神,喃喃地念叨了一句,不知在想些什麽。

    白宮女大氣不敢喘,站在一邊兒守著,生怕自家小主一個想不開便要將這景仁宮拆了。

    良久,珍妃頹然無力地笑了一下:“也不知我究竟犯了什麽大罪...”

    她垂著腦袋,慢慢地拖著步子走回去,喃喃道:“不想見我原也不必這樣麻煩...幹脆...幹脆別再來了。”

    她加快腳步,將自己縮回榻裏,麵著牆,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白宮女也隻能瞧見她單薄的背影,雙肩微微地抖動著。

    白宮女歎了口氣,替她蓋上被子,卻也不能再勸。

    夜間守夜,白宮女在外間守夜,燈都已經吹了,聽得內室裏窸窸窣窣地起榻聲,忙醒了神,撩了帳幔:“小主有吩咐?”

    透過月光,珍妃的麵頰通紅,像是燒灼過似的,一雙杏眸黯淡朦朧,費勁瞧見白宮女,扯了唇笑了一下:“白姐兒,吵著你了。”

    白宮女見她搖搖晃晃地,忙上前攙住,低聲道:“小主有吩咐隻管跟奴婢說就是。”

    珍妃一把握住她的手,白宮女隻覺得像是被一團火握住了似的,燒的滾燙:“白姐兒,我要見萬歲爺。”

    白宮女有些犯難:“小主,萬歲爺既讓您靜養,如今怕是不得出門罷。”

    珍妃很倔,她已經斷斷續續地斷了幾日食,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有氣無力的,卻還是奔到門邊去,扯了嗓子喊:“他他拉氏求見萬歲爺。”

    白宮女嚇得忙上前好勸歹勸這位小祖宗:“已經入了更了,小主若是吵了老佛爺,豈不壞了規矩?”

    珍妃滿不在乎,反倒掛了幾分嘲諷的笑意:“白姐兒,你在宮裏頭久,你告訴我,若是壞了規矩,惹惱了老佛爺,該當何罪?”

    白宮女道:“怕是要禁足罰俸。”

    珍妃瞧了瞧自己單薄的身子骨,笑道:“禁足罰俸。你瞧瞧我如今過得又是什麽日子?再壞,還能壞到哪兒去呢?”

    她撂開白宮女的手,死命拍著門:“他他拉氏求見萬歲爺!”

    外頭靜悄悄的,想來便是侍衛,也不敢對這位小主輕易攔阻。

    第三句“他他拉氏”剛喊出口,門便被人一把推開了。

    屋外月色溶溶,微光和潤,將門口那個披著大氅的清瘦男子襯得越發蒼白幾分。

    珍妃定定地瞧著他,兩個格外纖瘦疲倦的人此時見了對方,竟半句話也沒有。難為珍妃素日這樣活潑愛笑的性子,如今也蓄了滿眼的淚,半晌,脫口而出的一句竟是:“萬歲爺怎麽這樣憔悴了?”

    皇帝進了內室,將大氅解了遞到一邊的太監手裏,仔細端詳著珍妃,神色複雜:“珍兒,你又胡鬧了。”

    珍妃這才記起自己本是在生氣的,便直直地跪在皇帝麵前,垂眸道:“臣妾有一事要求萬歲爺。”

    皇帝在暖爐旁坐下,兩個病人互相過著病氣,總是越來越冷。

    “你說。”

    珍妃的聲音微微顫抖著,隻是垂著的眸子令人瞧不清她的神色:“萬歲爺既這樣惱了臣妾,臣妾也自知犯了大錯,萬歲爺便幹脆將臣妾打入冷宮,圖個清靜。”

    皇帝抱著湯婆子的蒼白的指尖微微顫動一下:“什麽清靜?你的清靜?還是朕的清靜?”

    他幽幽地歎了口氣:“你以為朕是為了禁你的足?”

    珍妃很倔強:“臣妾隻以為萬歲爺是厭了臣妾。”她仰起臉來,一雙杏眼澄澈如初,淚眼婆娑:“萬歲爺不是打定主意不管臣妾的事兒了?”

    皇帝苦笑了一下:“朕是昏君,沒法子君無戲言。”

    珍妃的眸子霎然間亮了一下,明眸皓齒,格外動人。

    她跪著挪了幾步,四目交接,都是感慨萬千。

    她乖巧地將腦袋枕在皇帝腿上,眼淚吧嗒吧嗒地打濕了皇帝明黃色的寢衣。皇帝輕輕摸著她的腦袋,笑了一下:“你還委屈上了。”

    珍妃吸了吸鼻子:“險些成了望夫石,哪兒能沒點兒委屈。”

    皇帝笑了起來,這樣活潑靈動,說話風趣的她方才是他的珍兒呢。他想了想,打定主意不再質疑她賣官的事兒,也不必讓她知道自己禁她的足隻是為了讓她不要冒冒失失地在這時候去觸老佛爺的黴頭,暫避風頭,至於他用朝政大權去換免她皮肉之刑的事兒,自然是更不必說了。

    她什麽都不必知道,他自會替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