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狗要咬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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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風像個調皮的孩子,肆意地在茶攤棚頂嬉戲,使得那茅草發出簌簌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不安的故事。
    子輝瑟縮在陰影的角落裏,月光灑在他蠟黃的臉上,那張臉譜皺巴巴的,恰似被烈日暴曬多日、早已幹癟的橘皮,每一道褶皺都藏著歲月的滄桑和生活的苦澀。
    他嘴裏叼著半截草根,舌尖下意識地輕舔著那幹裂得如同久旱大地般的唇紋。
    自從眼盲之後,這個不經意的動作似乎成了他與外界交流、感知的獨特方式。
    屍殼郎從他的袖口緩緩探出腦袋,六隻幽光閃爍的複眼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它指揮著食屍蟲和噬魂蟲,將遠處亂墳崗升騰而起的滾滾黑煙清晰地映在子輝的識海之中。
    戰血潭上空,黑煙歪歪扭扭地向上躥升,宛如一條奮力掙紮卻又無力擺脫束縛的黑蛇。
    遠遠望去,就像是一條瘸了腿的老狗,在泥濘的土地裏艱難地翻滾著,盡顯狼狽與淒慘。
    “天永晝?人常飽?”子輝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充滿嘲諷的冷笑,那聲音仿佛是從黑暗深淵中傳來,帶著無盡的淒涼。
    這拙劣的“黃粱一夢”,根本不是埕魔彘怪的手段。
    子輝粗糙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袖中那支冰涼的判官筆,筆杆上的裂痕硌得他的掌心陣陣發癢,這熟悉的觸感瞬間將他的思緒拉回到黃石穀那場驚心動魄的血戰之中。
    他的眼前仿佛再次浮現出屍殼郎複眼中映出的那萬骸巨彘瘋狂癲狂的模樣:
    一雙猩紅如血的眼珠噴射著熊熊的怨火,仿佛要將世間的一切都焚燒殆盡。
    而他子輝的軍功簿上,“大不敬”那三個醒目的字眼至今仍曆曆在目。在那場較量中,他最終憑借著手中的判官筆,才將埕魔彘怪打回了原形。
    可如今,那兩個曾經為禍人間的魔物早已被黑狗吞噬得連骨頭渣都未曾剩下,卻在百姓的口中搖身一變,成為了能夠呼風喚雨的“埕聖彘聖”。
    ……
    棚底悠悠飄來茶攤老板那嘹亮的吆喝聲,其中還夾雜著糖人鋪裏傳來的焦糊的甜膩氣息。
    屍殼郎的視線緩緩轉向街角,隻見虎哥高舉著一麵褪色的黃布幡旗,腳步匆匆地轉了出來。那幡旗的邊緣破爛不堪,絲線懸掛著,搖搖欲墜,可偏偏還用金粉描繪著“戰血潭雙聖”幾個碩大的字。
    當陽光一晃而過,金粉便簌簌地往下掉落,猶如一片片凋零的頭皮屑,淩亂而又寒酸。
    在虎哥和豹哥的身後,竟然跟著足足數千人之多,他們摩肩接踵,浩浩蕩蕩,一心想要前往戰血潭祈求雙聖的庇佑。
    “聖者庇佑!百邪退散!”瘸腿的阿三奮力敲打著那豁了口的銅鑼,刺耳的破鑼聲猶如一陣驚雷,瞬間驚飛了屋簷下那群棲息的麻雀。
    屍殼郎的複眼微微轉動,瞧見一個穿著開襠褲的娃娃正朝著隊伍投擲著爛菜葉。
    豹哥見狀,立刻瞪起如牛鈴般的大眼,試圖嚇唬住這個調皮的孩子。
    那菜葉子不偏不倚地沾在了虎哥的幡旗上,遠遠看去,就像是給所謂的“聖者”添上了一塊滑稽的綠補丁。
    子輝微微佝僂著背,悄無聲息地混進了人群之中。他的靴尖故意踢起地上的碎石,發出清脆的聲響。
    屍殼郎的視野裏,清晰地看到虎哥的幡旗杆子上竟然粘著一根黑鴉的羽毛。子輝扯著沙啞的嗓子大聲喊道:“聖者招人管不管討媳婦喲?”
    周圍的混混們頓時哄堂大笑起來,其中那個缺了門牙的家夥更是嬉皮笑臉地接話道:“要啥媳婦!聖者賞的妖幣足夠讓你逛上八回窯子!”
    虎哥一聽,梗著脖子將手中的幡旗狠狠地往地上一杵,頓時濺起三尺高的灰塵:“跟著聖者,妖幣術法要多少有多少……”
    ……
    夜色如同濃稠得化不開的墨汁,沉甸甸地壓在大地上。
    屍殼郎靜靜地趴在子輝的肩頭,它的六隻複眼映出了鱗蟲視角,亂墳崗那陰森恐怖的輪廓。
    豹哥舉著火把的手不停地顫抖著,那跳躍的火星子時不時地濺落在腳邊堆積如山的白骨堆裏,發出“滋滋”的聲響,瞬間冒起縷縷青煙。
    他心驚膽戰地踢開半截骷髏腿,聲音顫抖得幾乎不成調:“虎、虎哥,這地界的陰氣比梅大奶奶那張陰沉的臉還要讓人毛骨悚然......”
    “閉嘴!”虎哥惱怒地抹了一把額頭豆大的冷汗,手中的火把將他額角那道猙獰的刀疤映照得泛出詭異的紫色。
    “當年燒了西山別院的時候都沒慫,這會兒怕個什麽勁!”話雖說得硬氣十足,可他那淩亂的腳步卻將腳下的碎石踩得嘩啦作響,暴露出他內心的恐懼。
    屍殼郎的視野微微晃動著——隻見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白骨英烈山的側麵摸索前行。
    此時,戰血潭舊址的黑煙源源不斷地從岩縫中鑽出,那情景活像地府裏的灶王爺正在生火做飯,詭異而又神秘。
    突然,灌木叢中傳來“哢嚓”一聲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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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虎哥驚慌失措地抄起手中的木棍,朝著四周橫掃過去,驚得幾隻夜梟尖叫著飛向夜空。
    屍殼郎的複眼敏銳地捕捉到幾道灰色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貼著地皮迅速竄過,豹哥嚇得“嗷”的一嗓子,猛地撲到了虎哥的背上:“是、是陰兵!西山府的陰兵追來了!”
    “放屁!這他娘的是西山亂墳崗的鬼影子!”虎哥嘴上罵罵咧咧,凶神惡煞,可他後脖頸處的汗水卻早已將衣領洇透了一大圈。
    豹哥癱軟地坐在墳堆旁邊,褲襠處隱隱有潮濕的痕跡:“回乞族要飯都比這強!隻要別被梅大管家逮著......”
    “現在知道怕了?”虎哥揪著他的領子,低聲怒吼道,屍殼郎的複眼清晰地映出他那抽搐的眼角,“當初在七裏鋪偷‘鰥寡三’的棺材本時怎麽不見你慫?”
    喘了口氣,虎哥強裝鎮定地安慰道:
    “豹子,你我兄弟召集了三千多號人,到了戰血潭,至少也能混個巡山護府的頭目……”
    ……
    清晨的晨霧還未完全散盡,子輝蜷縮在茶攤棚頂,費力地撕下那張被汗水浸濕的臉譜。屍殼郎安靜地趴在他的掌心,六隻複眼疲倦地開合著。
    亂墳崗那出荒誕的鬧劇不斷地在他的識海裏回放——虎哥高高舉起的幡旗、混混們雜亂的腳步,這一切……
    屍殼郎的視線緩緩轉向熱鬧的集市,隻見越來越多舉著幡旗遊行的“信徒”如潮水般擠滿了街道。
    賣炊餅的王婆正聲淚俱下地跟人哭訴著“聖者托夢”的神奇經曆,子輝聽著那套熟悉的說辭,不禁想起了賴皮張褲腰上別著的那塊紫石頭——那黃粱一夢的手段。
    “讓他們鬧。”子輝用力地彈飛嘴裏的草根,屍殼郎的視野緊緊追隨著那根草莖,最終落進了餛飩湯鍋之中,“梅大管家最愛清場,等他們狗咬狗豈不省事?”
    說曹操,曹操就到。
    遠處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又一支身著黑衣黑袍的隊伍緩緩轉過街角——正是西山府的族人。
    西山府、戰血潭,早晚要打起來,子輝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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