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母係石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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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輝——現在被強行安上了一個黏糊糊的名字“小水”——站在所謂的“家門口”,也就是山洞外,那是一塊凹進去的巨大山岩底下,他仰著脖子看天。
這鬼地方的天,根本不是天。沒有太陽,沒有月亮,連顆星星渣子都欠奉。
頭頂上壓著的,是一整塊巨大到讓人絕望的穹頂岩石,粗糙、灰暗,望不到盡頭。整個世界光線從哪裏來?
是那些貼在穹頂岩石上,密密麻麻,像發黴綠斑一樣的東西發出來的。
它們發出一種黏糊糊、冷冰冰的幽綠色光芒,不亮,但足以讓這片死寂的世界顯出模糊猙獰的輪廓。
空氣裏飄著一股說不清的怪味,像是陳年的苔蘚混著鐵鏽,又隱隱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
“小水!發什麽呆!過來!”
一聲粗嘎的吆喝,是阿草,他那位被強行分配的“阿母”。
她正把一大塊暗紅色的、還滴著不明液體的獸肉用力摔在一塊平整的大石板上,發出沉悶的“啪”一聲。
那石板邊緣布滿深深的刮痕,顏色暗沉發黑,顯然用了很久。
子輝,不,小水,不情不願地挪過去。
他現在的身高已經竄到了大貓胸口的位置,看周圍這些兩丈高的巨人總算不用把脖子仰得那麽疼了,但依舊感覺自己像個闖進大人國的小矮人。
他瞥了一眼阿草腳邊,那是半條比他人還粗壯的獸腿,覆蓋著粗硬的、鋼針似的灰黑色毛發,斷口處筋肉虯結,骨茬森白。
“喏,學著點!”阿草用一把邊緣磨得發亮、但厚得像塊門板的石刀,哐哐幾下,就把那粗壯的獸腿剁成了幾大塊,動作麻利得驚人。
碎骨和肉沫濺到小水臉上,他下意識地抹了一把,黏膩冰涼。
“力氣活,男人幹!”
阿草把石刀往旁邊一扔,指了指地上那堆沉重的肉塊,又指了指不遠處一堆半人高的、濕漉漉的寬大葉子,
“女人去采集的‘露葉’,洗洗,鋪到那邊的石坑裏,再把肉塊放進去包好。手腳麻利點!石婆等著用呢!”
小水還沒完全消化完這“力氣活男人幹”的指令,旁邊一個比阿草還壯碩一圈的女巨人已經單手拎起兩塊最大的肉塊,輕鬆得像拎了兩根稻草,大步流星地朝著部落中央一塊冒著微若熱氣的區域走去。
那是幾個用石塊圍攏起來的淺坑,裏麵鋪著燒得發白的灰燼,正散發著餘溫。
小水認得她,是阿花,小山的阿母,部落裏力氣最大的幾個女戰士之一。
他再看看自己細了一圈雖然比以前粗壯多了)的胳膊,又看看地上那堆需要搬運的肉塊和葉子,認命地彎下腰,吭哧吭哧地搬起一塊肉。
入手沉重,冰涼的觸感透過皮膚直滲骨頭縫。他咬著牙,學著阿花的樣子往那熱灰坑走。
“嗤……”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傳來。
小山,那個之前能把他當小雞崽拎著的小巨人,正抱著一捆手臂粗的、帶著尖刺的枯藤走過來。
他瞥了一眼小水搬肉時明顯有些搖晃的樣子,咧嘴露出白牙,帶著點少年人的得意。
“小水,你這力氣,連我都不如啊!得多吃點‘石根’才行!”
他把枯藤丟在阿花腳邊,順手抄起兩塊更大的肉,輕鬆地跑了過去,留下一個“你還差得遠”的背影。
小水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想把手裏的肉塊砸過去。這小崽子!他悶頭加快腳步,把肉塊扔進灰坑邊阿花指定的地方,又趕緊折返去搬那堆巨大的“露葉”。
葉子又厚又韌,帶著濃重的水腥氣,冰涼滑膩。他學著旁邊阿花的樣子,把葉子在旁邊的石臼裏殘留的渾濁水裏草草涮了涮,然後攤開,鋪在灰坑裏。
灰燼的熱氣立刻蒸騰起一股混雜著土腥和植物汁液的怪異氣味。
整個部落都在一種原始而高效的節奏中運轉。
石婆坐在稍遠處,用骨針縫補著巨大的獸皮衣物,手指粗得像胡蘿卜,動作卻異常靈巧。
阿花背著小山那麽高的藤筐,正把裏麵采集到的各種顏色古怪、形狀奇異的漿果、塊莖和苔蘚倒出來,由阿草分揀。
大貓此刻正蹲在部落邊緣一塊凸起的岩石上,像個巨大的石雕,眼神警惕地掃視著穹頂苔蘚光芒照射不到的幽暗區域。
他的任務很明確——警戒。
小山則在阿花的指揮下,忙著把枯藤折斷,塞進維持熱灰坑的幾個小坑洞裏,維持著那微弱卻至關重要的熱量。
小水笨拙地鋪著葉子,包著肉塊。他偷偷觀察著。
那些扛回最大塊獵物的,是阿花。負責分揀、處理、甚至指揮如何利用熱灰坑“燜熟”食物的,也是阿草。
像大貓這樣的壯年男性,更像是一種防禦性的力量,被安置在關鍵位置。
小山這樣的半大少年,則是純粹的勞力,哪裏需要往哪裏搬。
而自己這個新來的“小水”,地位似乎和小山差不多,甚至可能因為“新來的”和“力氣不夠大”而被隱隱看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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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水!葉子鋪歪了!肉汁漏了浪費!”阿草的大嗓門又響起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小水趕緊低頭調整。
他眼角餘光瞥見石婆。老婦人正拄著那根能敲得他腦袋嗡嗡作響的骨杖,慢慢踱步。
她並不參與具體的勞作,但每一個人都會恭敬地向她微微低頭示意。
她偶爾會停下,用骨杖點點某個分揀出來的塊莖,或者湊近聞聞灰坑裏飄出的氣味,然後簡短地說一句:
“這個,晚上給孩子們。”
“火,再壓點灰。” 她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但每一次開口,周圍的人都會立刻照做,沒有一絲遲疑。
她才是那個看不見的線,穩穩地牽引著整個部落的運轉。
原來這就是母係社會?
小水——子輝心裏嘀咕,手上的動作不敢停。在這裏,力氣不是唯一的標準,甚至不是最高的標準。
那些掌控食物分配、懂得利用環境哪怕隻是熱灰坑燜肉)、擁有豐富采集經驗的阿花和阿草,才擁有真正的權威。
石婆,就是這種權威的頂峰。大貓的力氣再大,也隻是“石婆的矛”,指哪打哪。
至於自己和小山?大概就是“部落的腿”,跑腿幹活的。
“嗚——嗷——”
一陣低沉、悠長、帶著金屬摩擦般質感的嚎叫,毫無征兆地從遠方幽暗的深處滾來。
那聲音穿透力極強,震得小水耳膜嗡嗡作響,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脊梁骨。他猛地抬頭,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心髒在胸腔裏狂跳起來。巨獸!
這聲獸嚎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砸進了部落的平靜水潭。
剛才還充斥著敲打聲、水流聲、交談聲的營地瞬間凍結了。
所有勞作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眼神銳利地投向黑暗。
縫補的石婆收緊了手中的骨針,正在分揀漿果的半大女孩們下意識地靠攏在一起。
蹲在岩石上的大貓像一頭受驚的猛獸,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霍然站起。
小山也猛地丟下手中的枯藤,幾步竄到大貓身邊,小小的臉上滿是緊張。
整個部落的目光,在短暫的驚悸後,齊刷刷地投向了同一個方向——石婆。
老婦人依舊拄著拐杖,身形佝僂。
那恐怖的獸嚎似乎並未在她身上掀起一絲波瀾。
她隻是微微側過頭,渾濁卻異常沉靜的眼睛,望向聲音傳來的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片刻,她緩緩抬起握著骨杖的手,指向部落邊緣另一個方向,一個由幾塊天然巨石堆疊成的、像簡陋哨塔的地方。
“大貓,小山,”石婆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去西哨,守好。”
沒有多餘的指令,沒有煽情的動員。隻有最直接、最明確的命令。
“是,石婆!”大貓應了一聲,聲音低沉有力,沒有絲毫猶豫。
他一把抄起放在腳邊那根足有房梁粗、頂端綁著尖銳獸牙的巨型木棒,像扛起一根燈草。
小山也立刻從旁邊抄起一柄稍小些、但同樣沉重的石斧,緊緊跟上大貓的腳步。
兩個巨大的身影,一前一後,沉默而迅捷地奔向那處簡陋的哨位,很快便融入哨塔石塊的陰影之中,成為守護部落的沉默屏障。
石婆的目光並未在離去的兩人身上停留。她緩緩轉動身體,掃視著營地裏的每一個族人。
她的眼神落在那些緊握著采集工具、身體微微繃緊阿花、阿草身上,最後,落在了還在灰坑邊、手裏捏著一片濕漉漉露葉、顯得有些無措的小水身上。
“阿花,”石婆開口,聲音依舊平穩,“帶小水進‘石爪’下麵,守好火種。”
“石爪”指的是部落中央那幾塊向內彎曲、互相支撐的巨石,形成一個天然的小小遮蔽空間,是部落最核心的庇護所。
“是!”阿花立刻應聲,聲音洪亮。
她丟下手中處理到一半的獸肉,幾步走到子輝身旁,像母雞張開翅膀一樣張開雙臂,用不容置疑的口氣低喝:
“走!快!都跟我來!”子輝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緊緊簇擁在阿花身邊,迅速而有序地朝著“石爪”下移動。
“阿草,”石婆的骨杖輕輕點地,“該做什麽,繼續做。眼睛放亮些。”
沒有慌亂,沒有尖叫。
所有人深吸一口氣,重新拿起了手中的石刀、藤筐、骨針。她們緊繃的肌肉線條和專注的神情,無聲地宣告著:
她們同樣是戰士,守護家園的戰士。
小水看著這一切,一股難以言喻的震動在心底蔓延。沒有慷慨激昂的演說,沒有戰前的嘶吼。
石婆隻是幾句最平實的指令,小小的狼人族部落就像一台精密的機器,瞬間完成了從日常到警戒的切換。
分工明確,各司其職。男人們負責最前線的武力警戒,女人們守護後方和幼崽,維持著生存的基本運轉。
石婆,就是那個掌控一切的核心樞紐,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部落的主心骨。
他捏緊了手裏的露葉,冰涼的汁水順著指縫流下。
遠方,那令人心悸的獸嚎似乎停歇了,但沉重的壓迫感依舊彌漫在冰冷的空氣中。
在這片幽光籠罩、巨獸環伺的失落之地,生存的法則如此赤裸而殘酷。
力量很重要,但秩序、經驗和那個掌控秩序的靈魂,或許更加重要。
子輝學著旁邊那個沉默女巨人阿花的樣子,把手裏那片露葉用力攤平,鋪在灰坑裏,蓋住一塊巨大的獸肉。
他必須更快,更熟練。
在這個小小的狼人部落裏,他“小水”的身份,不僅僅是一個名字,更是一份融入這嚴酷生存鏈條的責任。
至少,他得先學會包好這塊肉,別讓寶貴的肉汁漏掉——這是石婆的部落,浪費食物,大概比麵對遠處的獸嚎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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