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的陰影，如同巨神傾倒的屍骸，沉沉地壓在“逐日”部落新紮營的裂穀之上。空氣中彌漫著從未散盡的、混雜著血腥、焦土與新鮮木頭汁液的怪味。
    小山拄著一根削尖、頂端綁著燧石的硬木棍，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裂穀底部濕滑、布滿細小孔洞的暗紅色岩石上。
    他身上的獸皮衣被荊棘掛破了好幾處，臉上蹭著灰黑色的泥痕，但那雙年輕的眼睛裏卻燃著火焰——
    族長石水交給他的第一個獨立任務：找到天柱根部那處視野最佳的天然石縫，確認是否具備搭建第五座、也是最重要哨塔的條件。
    這任務分量不輕。
    第五哨塔，矛頭直指高懸於雲霧之上、傳說中王獸盤踞的“心尖”入口，是整個部落未來向上攀爬、尋找“日光之下”生路的關鍵前哨眼。
    石水族長把這事交給他，小山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他身後跟著兩頭體型相對較小、但眼神異常機警的青灰色岩甲狼——是灰影小隊裏的成員，被派來保護兼警戒。
    它們粗壯的爪子踩在岩石上，發出“噠、噠”的輕響，幽綠的獸瞳警惕地掃視著裂穀兩側高聳入雲的、布滿巨大褶皺和管狀凸起的暗紅色岩壁。
    這地方安靜得可怕，隻有風穿過那些巨大褶皺時發出的、如同巨獸沉睡呼吸般的低沉嗚咽。
    “就在前麵了，石水族長說，繞過那塊像巨獸牙齒的石頭…”小山低聲自語，給自己打氣，也像是說給兩頭戰狼聽。
    他加快了腳步，目標是一塊從裂穀一側岩壁斜刺裏伸出的、足有石屋大小的尖銳暗紅色巨石，形狀猙獰，確實像一顆斷裂的獠牙。
    越靠近“獠牙石”，腳下的地麵越發濕滑粘膩。
    暗紅色的岩石表麵覆蓋著一層滑溜溜、半透明的膠質物，踩上去像踩在冷卻的油脂上。
    空氣中也彌漫開一股難以形容的、帶著鐵鏽和淡淡甜腥的潮濕氣味，吸入肺裏有點發悶。
    “嗚…”一頭青灰戰狼突然停下腳步，壓低身體，喉嚨裏發出不安的低吼，幽綠的獸瞳死死盯著“獠牙石”根部與岩壁相接的陰影處。
    那裏光線極其昏暗，隻能看到一片更加濃重的、仿佛在緩緩蠕動的黑暗。
    小山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握緊了手中的硬木棍，學著大貓的樣子，屏住呼吸，眯起眼睛仔細看去。
    那不是陰影！
    那是一大團…難以名狀的粘稠物質！
    它幾乎填滿了“獠牙石”與岩壁之間的整個凹陷，體積龐大得如同一座小型的苔蘚泥潭。
    顏色是渾濁的、帶著暗綠和灰白斑塊的粘稠液體，表麵不斷鼓起一個個拳頭大小的氣泡，又無聲地破裂，濺射出幾滴同樣粘稠的漿液。
    破裂的氣泡，散發出更濃鬱的甜腥鐵鏽味。
    “這是…什麽鬼東西？”小山隻覺得頭皮發麻，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他從未見過，也從未聽石婆或阿花嬸提起過這種東西。
    它不像活物，更像是一大灘…腐敗淤積的…體液？
    就在他驚疑不定時，那粘稠物質似乎“感知”到了活物的靠近。
    它靠近小山和戰狼方向的表麵，突然劇烈地蠕動起來！
    “嘩啦…嗤…”
    伴隨著一種令人牙酸的粘液拉扯聲，一大塊約莫磨盤大小的、更加凝實的灰白色粘稠團塊，從那灘“母體”中分離出來，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推動，沿著濕滑的岩石地麵，速度不快但異常堅決地…朝著小山他們“流”了過來！
    它所過之處，岩石上那層半透明的膠質物仿佛被激活了，迅速變得粘稠發白，空氣中那股甜腥味瞬間濃烈刺鼻！
    “退！快退！”小山汗毛倒豎，厲聲喝道，同時自己猛地向後跳開！
    兩頭青灰戰狼反應更快，低吼一聲，矯健地向後躍出幾丈遠。
    那團灰白色的粘稠物“流”到他們剛才站立的位置，停了下來。
    它沒有眼睛，沒有口器，隻是在那裏微微地起伏、鼓脹，像一塊巨大的、活著的…鼻涕蟲？
    表麵分泌出更多粘稠的、拉絲的液體，覆蓋在岩石上。
    “嗤…嗤…”
    更讓小山瞳孔驟縮的是，他剛才跳開時，靴子邊緣不小心蹭到了一點那粘稠物流經後留下的粘液痕跡。
    僅僅是蹭到一點！
    他厚實的獸皮靴邊緣，竟然冒起了極其細微的白煙！
    一股帶著強烈酸腐氣味的白煙！靴子皮麵肉眼可見地變黑、發硬、卷曲！
    劇毒腐蝕！
    “我的靴子！”小山倒吸一口涼氣，連忙抬起腳查看。還好，隻是邊緣一點，腐蝕沒有透進去。
    但那股刺鼻的味道和瞬間的破壞力，讓他心膽俱寒！
    要是被那團東西整個撲上…骨頭都得化掉！
    “不能靠近！繞過去！”小山當機立斷，指著“獠牙石”另一側相對幹燥、沒有粘液覆蓋的岩壁，“從那邊爬上去！那石縫就在上麵不遠！”
    他必須完成任務！
    石水族長在等著消息！
    小山不再猶豫，將硬木棍往背上一插，雙手抓住岩壁上那些天然形成的、如同巨大血管或肌肉纖維般凸起的褶皺和棱角，開始向上攀爬。
    兩頭青灰戰狼低吼著，它們無法攀爬如此陡峭的岩壁，隻能在下方焦躁地徘徊，幽綠的獸瞳死死盯著那灘危險的粘稠“母體”和那團分離出來的“鼻涕怪”。
    岩壁冰冷粗糙，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活體組織般的韌性和彈性。
    小山攀爬得異常小心，每一次抓握和蹬踏都選在最穩固的凸起上。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後背，混合著岩灰，黏糊糊的。
    越往上，離那灘粘稠“母體”越遠，小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他抬頭估算著距離，目標石縫應該就在上方十幾丈的地方，被幾塊突出的、形如巨大瘤節的岩石遮擋著。
    就在他攀到一處相對平緩、可供短暫歇腳的、如同平台般的巨大褶皺凹陷處時——
    嗡！
    一陣極其輕微、卻又異常密集的振翅聲，毫無征兆地在他頭頂響起！
    那聲音像是無數隻極小的飛蟲在高速扇動翅膀，匯聚成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低頻嗡鳴！
    小山猛地抬頭！
    隻見從那幾塊遮擋石縫的巨大“瘤節”岩石的陰影縫隙裏，如同被驚動的蜂巢，猛地湧出一片…“雲霧”！
    不！那不是雲霧！
    那是無數隻…隻有拇指大小、形態極其怪異的生物！
    它們的身體呈一種半透明的、帶著暗紅血絲的灰白色，形狀很不規則，像是一滴滴被強行拉長的粘稠水珠，勉強維持著一種水滴狀。
    沒有明顯的頭部或四肢，隻在“水滴”較尖的一端，長著兩對極其細小、卻高速扇動、近乎透明的膜翅，發出密集的嗡鳴聲。
    而在“水滴”較寬的一端，則裂開一個不成比例的、如同吸盤般的口器，裏麵布滿了細密的、如同銼刀般的白色小齒！
    它們數量龐大，密密麻麻，瞬間就形成了一片籠罩數丈方圓的灰白色“蟲雲”！
    那密集的振翅聲匯成一股令人心煩意亂的噪音洪流，直往小山耳朵裏鑽！
    更可怕的是，這些怪異的小生物似乎對活物的氣息極其敏感！
    幾乎在小山抬頭的瞬間，那片“蟲雲”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魚群，猛地調轉方向，帶著令人窒息的嗡鳴，朝他俯衝下來！
    速度快得驚人！
    “糟了！”小山亡魂大冒！他身處半空，無處可躲！
    情急之下，他猛地抽出背上的硬木棍，用盡全身力氣，朝著最先撲到眼前的幾隻怪蟲狠狠掄去！
    “啪！啪！”
    幾聲脆響！幾滴粘稠的、灰白色的漿液爆開！
    被砸中的怪蟲瞬間碎裂，但更多的怪蟲悍不畏死地穿過棍影的縫隙，如同暴雨般撲到了小山身上、手臂上、臉上！
    “呃啊——！”
    一陣密集的、如同被無數燒紅細針同時刺入的劇痛瞬間傳來！
    那些怪蟲的口器如同微小的銼刀，瘋狂地撕扯、鑽咬著小山的皮膚！
    它們似乎並不滿足於撕咬，那裂開的口器還分泌出某種極其粘稠、帶著強烈刺激性的唾液，沾到皮膚上立刻傳來火燒火燎的刺痛感和麻痹感！
    小山痛得眼前發黑，感覺無數細小的、帶著腐蝕性的針頭正在往自己肉裏鑽！
    他瘋狂地揮舞著手臂，拍打著身體，試圖將這些可怕的小東西甩掉、拍死！
    “啪啪啪！”粘稠的漿液不斷爆開，沾了他一身。
    但怪蟲的數量實在太多了！
    拍死幾隻，立刻有幾十隻補上！它們像一層活著的、會咬人的粘液，死死地附著在他身上！
    嗡鳴聲如同魔音灌腦，劇痛和麻痹感迅速蔓延！
    小山的動作開始變得僵硬、遲緩，意識也開始有些模糊。
    他死死咬著牙，用最後的意誌力抵抗著那可怕的麻痹感，試圖抓住岩壁，不讓自己掉下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吼——！！！”
    下方裂穀中，猛地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狂暴狼嚎！是灰影！
    緊接著，一道刺目的、帶著劈啪炸響的藍紫色電光，如同撕裂黑暗的雷霆，自下而上，狠狠地轟入了那片籠罩小山的“蟲雲”之中！
    “劈裏啪啦——！！！”
    密集的電火花在蟲群中瘋狂跳躍、炸開！
    被電光直接命中的怪蟲瞬間被燒成焦炭，化作飛灰！
    周圍的怪蟲也被強烈的電流波及，如同下餃子般簌簌墜落，密集的振翅聲瞬間減弱了大半！
    小山隻覺得身上一輕，劇痛和麻痹感都為之一緩！
    他抓住這寶貴的喘息之機，猛地將身體緊貼在冰冷的岩壁上，大口喘著粗氣，驚魂未定地看著下方。
    是灰影！那頭青灰色的巨狼王，不知何時已經趕到了下方。
    它昂著頭，渾身青灰色的鱗甲縫隙間跳躍著細小的、尚未完全消散的藍紫色電弧，幽綠的獸瞳燃燒著冰冷的怒火，死死盯著上方殘餘的怪蟲。
    剛才那道救命雷霆，顯然是它的傑作！
    殘餘的怪蟲似乎被這恐怖的雷電力量徹底震懾，不敢再靠近小山，隻是圍繞著那幾塊“瘤節”岩石，發出混亂不安的嗡鳴。
    小山死裏逃生，心髒狂跳，渾身都被冷汗和怪蟲爆裂的粘液浸透。
    他看著那些懸浮的怪蟲，又看看下方那灘依舊在緩緩蠕動的粘稠“母體”，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腦海：
    這些鬼東西…難道是…守護這天柱的…“衛兵”？像人身體裏的…驅趕蟲子和殺死毒物的東西？
    他不敢再停留，強忍著身上被啃噬和腐蝕的刺痛，以及殘留的麻痹感，看準上方一處相對安全的凸起，手腳並用，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拚命向上攀爬！
    必須把這裏的情況，告訴石水族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