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罡風在頭頂高不可及的岩隙間尖嘯，卷起峽穀底部經年不散的、混雜著血腥與鐵鏽味的塵埃。
    大貓用僅存的右臂拄著那根粗糲的獸牙短棒，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腳下是濕滑粘膩、覆蓋著暗紅菌斑的岩石。
    他身後，是沉默的逐日族。
    隊伍拖得很長，沉重得如同送葬。
    逐日部落，再次開始了遷徙！
    抬著簡易擔架的人腳步蹣跚，上麵躺著昏迷不醒的阿草，厚重的深淵雷狼皮將她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阿花和小山一左一右緊跟著擔架，阿花吊著的胳膊用獸筋死死固定在身側，臉色因失血和疲憊而蠟黃；
    小山身上的蟲傷被老根用厚厚一層散發著刺鼻氣味的藥膏糊住，像披了一層暗綠色的硬殼，每一次移動都牽扯著皮肉，疼得他齜牙咧嘴，卻死死咬著牙不吭聲。
    更後麵，是互相攙扶的石斧舊部和胃城遺民，人人帶傷，眼神麻木而疲憊，如同被驅趕的羊群。
    恐懼和絕望如同冰冷的霧氣，縈繞在每個人心頭。
    天柱鎖鏈的轟鳴、睚眥的低語、腑中世界的真相……這些過於龐大和恐怖的認知，幾乎壓垮了這些剛剛經曆血戰的幸存者。
    前路何在？
    日光之下，是否真的存在？
    還是僅僅是石水族長畫出的、一個遙不可及的泡影？
    子輝走在隊伍最前，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杆插在凍土裏的標槍。
    他身上那件同樣由深淵雷狼皮粗鞣的甲胄，沾滿了幹涸發黑的血跡和岩灰，肩頭一道被石二骨刃劃開的裂口，邊緣的皮肉翻卷著，隻用草灰和撕碎的獸皮條草草按住。
    每一步踏出，傷口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但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手中緊握著那柄“心室之鑰”骨刀。
    溫潤的刀身此刻不再散發幽光，冰冷沉寂，如同死去巨獸的牙齒。
    然而，就在剛才隊伍離開天柱崩塌區域，轉入這條更加深邃、仿佛通向巨獸腸道深處的裂穀時，骨刀曾極其輕微地震顫了一下，刀尖微不可察地指向了這條黑暗的岔路。
    沒有神啟，沒有征兆，隻有刀柄傳來的、一絲微弱到幾乎錯覺的……溫熱悸動。像垂死心髒最後一下不甘的搏動。
    於是，他選擇了這條道。
    沒有解釋，沒有動員，隻是沉默地轉向，踏入更深的黑暗。
    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賭那絲悸動是饕餮殘存意誌的指引，還是這“腑中牢籠”本身某個未被發現的……出口？
    “族長…”小山的聲音帶著痛苦和不安，從後麵傳來，“這路…越走越深了…味兒也…越來越怪…”
    的確。
    空氣中那股混雜著血腥鐵鏽的塵土味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潮濕、粘膩、帶著濃重腐敗氣息卻又隱隱透著一絲奇異甜腥的味道。
    像陳年的淤泥，像腐爛的巨量植物根莖，又像某種龐然巨物腸道深處淤積的……內容物。
    腳下的地麵也越發濕滑鬆軟，踩上去不再是堅硬的岩石，而是一種深褐近黑、布滿無數細小孔洞、如同巨大海綿般的腐殖質層。
    靴子陷進去，能沒到腳踝，發出“噗嗤、噗嗤”的粘膩聲響。每一次拔出腳，都帶起一股更加濃鬱的、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
    “嗚…嗷…”走在子輝身側的大黑突然停下腳步，巨大的狼吻翕動著，幽綠的獸瞳警惕地掃視著前方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喉嚨裏發出低沉的不安嗚咽。
    它那條恢複得極好的傷腿微微弓起，鱗甲下的肌肉繃緊。
    灰影也帶著它的精英小隊從側翼靠攏過來，青灰色的鱗甲在黑暗中幾乎隱形，隻有偶爾跳躍的細小電火花發出微弱的藍紫色光芒。
    它同樣感受到了前方傳來的、更加濃烈的不安氣息。
    “停下。”子輝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隊伍瞬間停滯，壓抑的喘息聲在腐臭的空氣中格外清晰。
    他示意大貓和幾個還能戰鬥的老戰士警戒側翼，自己則握緊了骨刀，小心翼翼地向前摸去。大黑和灰影一左一右，如同最忠誠的護衛，無聲地跟隨著。
    腐臭的氣味越來越濃烈，幾乎令人窒息。腳下的“海綿地”也變得更加鬆軟濕滑，每一步都像踩在厚厚的、正在腐敗的苔蘚墊子上。
    前方，濃重的黑暗仿佛凝固的墨汁，隻有穹頂極高處極其稀疏的苔蘚幽光，勉強勾勒出一些巨大、扭曲、如同垂死巨獸腸道褶皺般的岩壁輪廓。
    “嘩啦…咕嘟…”
    一陣微弱卻清晰的、水流湧動的聲音，夾雜著氣泡破裂的輕響，從前方的黑暗中傳來。
    子輝的心猛地一提。
    水源？
    在這腐臭的深處？
    他加快腳步，撥開一叢垂掛下來的、如同巨大鼻涕蟲般黏滑的墨綠色藤蔓——
    嗡！
    一股濃烈到極致的、混合著腐敗與新生、死亡與生機的奇異氣息，如同實質的浪潮，猛地撲麵而來！
    眼前的景象，讓子輝瞬間屏住了呼吸！
    黑暗消失了！
    一片無法想象的巨大空間展現在眼前！
    這裏的光線不再是頭頂稀疏苔蘚的慘綠幽光，而是來自空間本身！
    無數散發著柔和、溫暖、橙黃色光芒的巨大“燈籠”，如同倒懸的星辰，密密麻麻地鑲嵌在極高處的、如同巨大肉膜般的穹頂之上！
    那光芒並不刺眼，卻異常明亮、穩定，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同巨獸體內的黃昏！
    光芒之下，是望不到邊際的……沃野！
    深褐近黑的、如同膏脂般肥沃的土壤，厚得能陷到人的膝蓋！
    土壤表麵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正在緩慢腐爛的、墨綠色與暗紫色交織的巨大葉狀植物殘骸，散發出強烈的腐敗氣息，正是那怪味的來源。
    然而，就在這腐敗的“毯子”之上、之下、之間，無數新生的、形態奇異的植物正以前所未有的、近乎瘋狂的姿態蓬勃生長！
    粗壯如臂、閃爍著玉石般翠綠光澤的藤蔓，纏繞著如同巨大肋骨般拱起的岩柱，上麵掛滿了拳頭大小、散發著誘人甜香的、半透明的漿果；
    大片的、葉片寬厚如巨盾、表麵布滿金色脈絡的奇異“穀物”，在溫暖的光線下搖曳著沉甸甸的穗頭，穗頭上是密密麻麻、飽滿的、閃爍著珍珠光澤的籽粒；
    低矮的灌木叢上，結滿了形狀各異、顏色鮮豔的塊莖和果實，散發著或清甜、或濃鬱的異香；
    甚至在一些低窪積水、形成小片“湖泊”的地方，還生長著大片大片、葉片巨大如傘蓋、開著碗口大小、散發著熒光的水生植物，清澈的水麵上漂浮著肥厚的、類似睡蓮的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