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9章 重建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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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建的日子,在腐植春穀溫暖恒定的“黃昏”光芒下,緩慢而堅定地流淌。
    空氣裏永遠混雜著那股特有的、濃烈到刺鼻的腐敗與新生的氣息,聞久了,竟也成了安心的背景。
    營地依托著幾根巨大、如同肋骨般拱起的暗紅色岩柱,初具雛形。
    不再是天柱腳下那種充滿防禦性的、如同刺蝟般緊繃的寨牆。這裏的“房屋”更加原始,也更貼近這片沃土。
    巨大的、帶著天然弧度的獸骨被深深插入腐殖土中,作為支撐的框架。
    堅韌的藤蔓被剝去尖刺,如同最粗壯的繩索,在骨架上縱橫交錯,編織成網。
    寬厚巨大、散發著潮濕氣息的腐殖層“草皮”,被切割成厚實的方塊,如同磚石般一層層壘砌、填充在藤蔓骨架之間,形成了牆壁和屋頂。
    這些“腐殖磚牆”雖然粗糙,卻異常厚實保暖,散發著泥土與植物根莖混合的獨特氣味。
    屋頂上,還覆蓋著厚厚一層曬幹的、巨大的墨綠色腐葉,如同天然的防水層。
    一座座低矮但足夠寬敞的“腐殖屋”,如同從這片沃土中自然生長出的蘑菇,錯落有致地分布在幾根巨大“肋骨”岩柱的拱衛之下。
    屋與屋之間,留出了寬敞的通道,也預留了未來擴展的空間。
    營地的中心,靠近那條渾濁“腸液河”引出的支流旁,是一塊巨大的、相對平坦的空地。
    這裏被清理得格外幹淨,中央用平整的暗色岩石壘砌了一個巨大的圓形火塘。
    火塘裏燃燒著一種曬幹的、散發著鬆脂清香的巨大菌類莖稈,火焰呈現出溫暖的橙黃色,劈啪作響,驅散著穀底深處那永恒的濕寒,也成為了整個部落聚集、議事、分享食物的核心。
    此刻,火塘邊就圍坐著不少人。大貓靠著一塊岩石,僅存的右臂搭在膝蓋上,斷臂處的新皮已經長好,留下猙獰的疤痕。
    他正用一根磨尖的獸骨,在一塊相對平坦的石板上用力刻畫著什麽——那是一個簡易的、標注了營地、水源、主要作物區以及幾條探查路徑的“地圖”。
    雖然粗糙,卻是“逐日”部落在這片新家園紮根的第一步。
    小山蹲在旁邊,身上的蟲傷在腐植春穀特有的、混合了某種熒光苔蘚搗碎的藥膏治療下,已經收口結痂,新生的皮肉呈現出嫩粉色。
    他手裏拿著一塊烤得焦香、散發著濃鬱甜香的暗紫色塊莖,一邊啃著,一邊好奇地看著大貓刻畫,不時指指點點。
    阿花吊著的胳膊終於解開了固定,雖然還不能用力,但已經能活動。
    她正帶著幾個石斧部落的婦女,用新燒製出來的、還帶著煙火氣的粗糙陶罐,在火塘上熬煮著一大鍋濃稠的糊糊。
    糊糊裏混合著珍珠穀物磨碎的粉末、切碎的翠綠藤蔓嫩莖、還有搗爛的、富含油脂的發光漿果,散發出一種混合了穀物清香、植物清甜和淡淡油脂香氣的、令人食指大動的味道。
    食物的香氣,混合著柴火的溫暖氣息,彌漫在營地中心,衝淡了空氣中那股無處不在的腐殖氣味,也一點點熨帖著族人飽經創傷的身心。
    而在營地邊緣,靠近那片最為肥沃、被精心圈出來的“珍珠穀田”旁,子輝正進行著一場無聲的“戰爭”。
    他赤著腳,深陷在深褐近黑、肥沃得如同油脂的腐殖土裏,泥土沒過了他的腳踝。汗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頰滑落,滴在腳下散發著蓬勃生機的幼苗上。
    在他麵前,是一片剛剛破土不久、隻有寸許高的、嫩綠得耀眼的珍珠穀物幼苗,如同鋪開的一片翡翠絨毯。
    而在幼苗之間,一些同樣生命力旺盛的、形態詭異的“雜草”正瘋狂地搶奪著養分和空間。
    有的長著鋸齒狀的暗紅葉片,散發著微弱的辛辣氣味;有的如同細小的、不斷蠕動的墨綠色觸手,緊緊纏繞著穀物的嫩莖;還有的開著不起眼的小黃花,花蕊裏卻分泌著粘稠的、能吸引小型飛蟲的汁液…
    這些,也是這腑中世界獨特生態的一部分,是腐植春穀“生機”的另一麵。
    子輝沒有用骨刀,甚至沒有使用任何工具。他屏息凝神,雙手虛按在身前一片幼苗上方約半尺的空中。
    胸口的狼石紋路微微發燙,一股溫潤平和的、淡綠色的能量流,如同無形的涓涓細流,從他掌心緩緩滲出,如同最溫柔的春雨,無聲地灑落在下方的嫩苗和土壤之上。
    肉眼可見的,那些嫩綠的珍珠穀物幼苗,在能量流的浸潤下,葉片舒展開來,顏色變得更加鮮亮翠綠,莖稈也似乎挺直了一分,以一種超越自然的速度,貪婪地汲取著腐殖土中的養分。
    而那些夾雜其間的詭異“雜草”,在被這股淡綠色能量流拂過的瞬間,卻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灼燒!
    鋸齒狀的暗紅葉片迅速卷曲、發黑;蠕動的墨綠觸手僵直、枯萎;分泌粘液的小黃花瞬間蔫敗、凋零!
    催生與抑製!
    子輝正在用自己的力量,精確地引導著狼石之力中蘊含的生命本源氣息,滋養著選定的作物,同時壓製、甚至殺死那些爭奪資源的“有害”植物!
    這比單純的催熟更加精細,也更為消耗心神。他必須全神貫注,感知著每一株幼苗的狀態,控製著能量流的強弱與範圍,如同最高明的園丁,用無形的剪刀剔除著田間的“害蟲”。
    汗水浸透了他單薄的麻布上衣,緊貼在結實的背脊上。長時間的精力集中,讓他的太陽穴突突跳動,眼前甚至有些微微發黑。
    但他沒有停下。
    這一小片被精心“梳理”過的田地,就是未來的希望。他要用自己的雙手,用這源自牢籠的力量,為族人在這怪物的肚子裏,硬生生開辟出一片能活下去的沃土!
    “小水…”一個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帶著久違的沙啞和溫暖,在子輝身後響起。
    子輝渾身猛地一震!凝聚的能量流瞬間潰散。
    他不敢置信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火塘溫暖的光芒勾勒出一個高大的、有些佝僂的身影。
    阿草!
    她身上裹著一件幹淨的、用巨大腐葉纖維編織的粗糙麻衣,外麵鬆鬆地披著那件深淵雷狼皮。
    曾經灰敗死寂的臉上,依舊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和消瘦,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
    但是!
    那雙眼睛睜開了!
    渾濁盡去,重新煥發出子輝熟悉的、如同岩石般堅韌、如同火塘般溫暖的光芒!
    雖然還帶著深深的疲憊,但那確確實實是…活著的阿草!
    她拄著一根削光滑的硬木棍,腳步還有些虛浮不穩,卻努力地、一步一步地,朝著子輝,朝著這片新生的穀田走來。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卻又異常堅定。
    “阿…阿姆!”子輝的聲音哽住了,他幾乎是踉蹌著從腐殖土裏拔出腳,衝了過去,一把扶住了阿草搖搖欲墜的身體。
    入手的感覺依舊單薄,卻不再是那種冰涼的死寂,而是帶著溫熱的、真實的生命力!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失而複得的狂喜,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子輝所有的疲憊和偽裝!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低著頭,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死死攥著阿草粗糙卻溫暖的手,仿佛怕一鬆手,這溫暖就會再次消失。
    阿草伸出另一隻同樣枯瘦卻有力的手,有些顫抖地、卻無比溫柔地,摸了摸子輝滿是汗水、沾著泥汙的頭發,又輕輕拂過他肩頭那道猙獰的、剛剛結痂的傷口邊緣。
    “傻小子…”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砂紙摩擦,卻帶著能融化堅冰的溫度,“阿姆命硬…閻王爺嫌我太吵…又給攆回來了…”
    她的目光越過子輝的肩膀,落在那片被他用力量精心梳理過、生機勃勃的珍珠穀田上,又掃過遠處那幾根巨大岩柱下、炊煙嫋嫋的腐殖屋群落,最後落在那片在溫暖光芒下搖曳生姿、碩果累累的奇異作物上。
    “這地方…真好…”阿草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那股濃烈的、混雜著腐殖與新生植物的氣息,此刻在她聞來,充滿了踏實的力量。“有土…有糧…餓不死人了…”
    她掙脫了子輝的攙扶,拄著木棍,雖然腳步虛浮,卻努力挺直了腰板,如同重新紮根於大地的老樹。
    她看向火塘邊忙碌的阿花,看向圍坐的大貓和小山,看向那些在新建房屋間穿梭、臉上終於有了些許生氣的族人。
    一股熟悉的、如同母獅守護領地般的彪悍氣息,重新從她瘦削的身軀裏升騰起來。
    “阿花!”阿草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卻依舊有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糊糊熬稠點!水放少了!這味兒不對!給傷號吃的,糊弄誰呢!”
    “小山!別光蹲那兒看!去河邊!把我那幾塊泡著的硬皮子撈出來!該鞣了!再泡就爛了!”
    “大貓!你那圖畫的什麽玩意兒!歪歪扭扭!拿過來!給你改改!”
    一連串的指令,如同連珠炮般砸向營地各處。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久違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火塘邊的阿花一愣,隨即臉上綻開巨大的笑容,響亮地應了一聲:“哎!知道了阿草!”手下攪拌糊糊的動作立刻用力了幾分。
    小山也跳了起來,顧不上啃了一半的塊莖,應了一聲就往河邊跑。
    大貓撓了撓頭,看著自己畫得歪七扭八的“地圖”,嘿嘿幹笑了兩聲,竟真的拿著石板朝阿草這邊湊過來。
    整個營地,仿佛隨著阿草這一連串的“嘮叨”,瞬間活了過來。一股暖融融的、帶著煙火氣的生機,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在這片名為“腐植春穀”的沃土上,徹底流淌開來。
    子輝站在阿草身邊,看著阿姆雖然虛弱卻挺直的背影,聽著她中氣不足卻依舊彪悍的“訓斥”,感受著營地重新煥發的活力。
    他胸口的狼石紋路,傳來一陣溫潤平和的暖意。
    腑中牢籠又如何?
    囚徒之爭又如何?
    隻要腳下有土,手中有種,心中有不滅的火光,他石水,就能帶著“逐日”部落,在這怪物的肚子裏,種出一個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