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子輝帶來的所謂“援軍”，竟是如此一支拖家帶口、老弱蹣跚、輜重累累、行速緩慢得令人心焦的隊伍，阿刺臉上最後那點強撐的血色霎時褪盡，眼底那簇微弱跳動的希望之火，“噗”一聲，徹底熄滅了。
    這位年輕的狼毫族統領，早已被至親的背叛與眼前的絕境磨去了所有故作的精明與跳脫，隻剩下浸入骨髓的疲憊、噬心的焦慮，以及一種瀕臨爆裂的憤怒。
    “石水！你平日裏那算天算地的精明呢？！明知是十死無生的局，你還來？！”一照麵，阿刺幾乎壓不住喉頭翻湧的腥甜，聲音因情緒激蕩與連日焦灼而嘶啞得刮人耳膜。
    他手臂猛地抬起，指向堡外那剛剛停穩、更顯混亂不堪的輜重隊伍，指尖抑製不住地輕顫
    “老的！小的！女人！還有這些快散架的破爛家什？！你是來奔喪，還是嫌我們死得不夠透，特意來加點人肉柴火？！啊？！”
    “你睜大眼看清楚！好好看看這四周！阿骨朵那畜生！他把所有能扛矛能吹針的全都帶走了！走得幹幹淨淨！”
    “水蚺大軍圍得跟鐵桶一樣！密不透風！我們現在就是他娘砧板上的肉！甕裏的鱉！你……你帶來這些人，除了多幾百張嗷嗷待哺的嘴，多幾百具喂蚺的屍，還能有什麽屁用？！有什麽用？！”
    他吼聲越來越大，如同受傷的困獸，引得殘存的狼毫族人愈發惶恐，幾個瘦骨嶙峋的孩童被嚇得放聲啼哭，絕望的哭聲在壓抑的沙堡內壁碰撞回蕩。
    子輝麵無表情地聽著他失控的咆哮，直到他吼得聲嘶力竭、胸膛劇烈起伏時，才冷冷開口。
    聲音不高，卻像冰錐砸地，字字帶著寒氣，精準地刺入阿刺沸騰的混亂
    “不然呢？盤古血誓在上，你想讓小爺我如何？押上我逐日部落全部家底，一頭撞進這萬裏沼澤，跟水婆婆的水蚺大軍拚個屍橫遍野？然後讓狼頭、狼牙那幫雜碎趁虛端了我的腐植春穀？讓我全族為你家大薩滿陪葬？”
    阿刺被這冰冷的反問狠狠噎住，臉漲得發紫，他猛地扭身，指向那具被粗皮覆蓋、依舊散發著不祥死氣的屍骸，聲音帶上了壓抑不住的哽咽與憤懣
    “水婆婆不肯出手化解泉毒！大薩滿就無法回歸無影泉安葬！眼下……眼下唯一的指望……就是大哥臨走前說的，用老子我這條賤命，去換水婆婆一次出手！”
    “不行，”子輝打斷他，話語鋒利，直刺核心，“盤古誓言下，小爺我應承過老薩滿護你周全。說，還有什麽能打動那老妖婆？”
    “無影泉水！”阿刺幾乎是嘔血般，從齒縫裏迸出這四個字，眼神裏充滿了無力的恨意，“她要無影泉的本源之水！才肯化解泉毒！可……可無影泉水早就被阿骨朵那個天殺的混蛋抽幹了！一滴都沒留下！”
    “索要無影泉水？”子輝眼神驟然一凝，眼底狼石幽芒疾閃。
    身為狼人族大薩滿的傳承者，石斧爺強行貫入他識海的那浩瀚如煙的訊息瞬間瘋狂碰撞推演——水婆婆索要無影泉水，其心絕非僅僅解毒那般簡單！
    各族力量之源——“泉”，其泉水蘊藏著部落本源狼石之力與獨特法則，乃一族命脈所係，向來由大薩滿親自掌控，神聖不可外泄。
    水婆婆此舉，背後所圖，恐怕遠比眼前這困局更加凶險、更加深遠！
    ……
    水婆婆身為狼尾族大薩滿，自身執掌化沼泉，卻索要無影泉水，其心絕非止於要挾或珍藏。
    阿刺啐了一口帶泥的唾沫，眼中盡是刻骨的恨
    “還能圖什麽？那老妖婆自號水婆婆，精研萬水之性！她這是想窺破無影泉的根本！一旦無影泉水的奧秘被她掌握，我們狼毫族就徹底斷了根！”
    子輝沉默。果然如此。
    不死泉、無影泉、化沼泉……這些泉水，皆是各族堪比性命的根基，是部落存續的最後底牌。
    水婆婆此舉，毒辣至極，不僅要人質，更要掘了狼毫族的根！
    而交出泉水，無異於自毀長城，將生死完全操於他人之手，甚至可能資敵，讓對方變得更加強大可怕。
    沙堡內的氣氛變得更加凝滯沉重，絕望如同濕冷的沼霧，纏繞著每一個人的喉嚨。
    狼毫族的族人們眼神空茫地看著他們的統領和這位外來族長，孩童們的啜泣聲也變得微弱，仿佛連哭都耗盡了力氣。
    阿刺焦躁得如同籠中困獸，來回踱步，目光掃過外圍那些沉默而猙獰的水蚺騎兵，感到一陣陣眩暈般的無力。
    “沒有泉水……大薩滿不得安葬……狼毫族……亡了……”他喃喃自語，臉上灰敗盡顯，之前的憤怒仿佛被抽空，隻剩下一片死寂。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子輝，忽然再次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如同暗夜裏劃過的冷電“或許……未必沒有轉圜之機。”
    所有的目光，瞬間如同被無形之力攫住，猛地聚焦在他身上。阿刺驟然停下腳步，愕然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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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輝抬起眼，看向阿刺，又緩緩掃過周圍那些交織著微弱希冀、深深疑惑、以及最後一搏的目光，緩緩道“無影泉水雖然沒有，但小爺我這裏，還存著些許不死泉水。”
    “什麽？！！”阿刺猛地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瞪得滾圓，難以置信地死盯著子輝，仿佛聽到了最荒誕不經的囈語，“你…你說什麽？不死泉水？！狼人族的不死泉？！”
    就連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立於子輝身後的阿雲和木梭也瞬間臉色劇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震驚與極不讚同。
    不死泉水對於狼人族何等重要，他們心知肚明！那是部落複蘇的根基，是石斧爺拚死守護的命脈！
    “族長！萬萬不可！”阿雲失聲急道，一步上前，語氣焦灼，“不死泉乃我族存續之本！石斧爺行前千叮萬囑……”
    木梭那砂紙摩擦般的聲音也罕見地帶上了急促的波動“族長……三思！泉水幹係重大……若有閃失，我等百死莫贖……更何況予於外族……”
    子輝抬起手，止住了他們的話，目光依舊沉靜地看著阿刺，仿佛剛才拋出的不是一個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驚雷，而是一件尋常物事。
    然而這個提議，石破天驚！
    如同在死寂的沼澤深處投下了一塊萬鈞巨石！
    阿刺徹底僵住了，他張了張嘴，喉嚨幹澀得發不出半點聲音，巨大的衝擊與難以承受的重量幾乎將他壓垮。
    用狼人族視若性命、關乎族群存亡的不死泉，來換狼毫族大薩滿的安寧和他們這些被遺棄之人的渺茫生路？
    這……這代價太駭人了！這恩情也太重了！重到他心頭發顫，幾乎不敢承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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