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思定，說的就是這樣情況。

    楊新寧之所以不敢幹脆利落殺死魏東生，也有順塔王國上下都希望穩定的因素。

    人心思定社會環境，有好處，也有壞處。這樣的社會環境討厭一切激烈變革，楊新寧沒有適當的藉口，不敢隨意殺害魏東生；壞處則是魏東生沒有適當的藉口，民心亦不會支持他清洗楊新寧朋黨。再者，這種安定求穩心態也會溫水煮青蛙般軟化順塔王國高層的進取意誌，慢慢隨波逐流消失於曆史長河。現實世界裏的爪哇順塔國，後世之所以存在感異常薄弱，或許就是因為他們死於安定求穩心態。

    魏東生正在與一群小商販越過語言壁壘艱難交流，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尾隨監視魏東生的汪填海麵色一喜，小跑迎向喧嘩聲音；真心侍奉左右的老管家羅家忠則小聲提醒魏東生：“娘娘來了。”

    順塔國僅有萬人規模，所謂王國及國王稱號更像沐猴而冠。可即使隻是沐猴而冠，順塔國也弄出一套四不像的禮儀，有些來自於話本小說的印象，有些來自權貴之家的流行文化，有些則是因地製宜刪改禮儀典冊。羅家忠口中的娘娘，特指與魏東生政治聯姻的楊念宋。

    說話間，楊念宋已經走來。

    盡管順塔僅僅隻是萬人小國，楊念宋卻已經養成高高在上的氣勢，一襲與菜市場環境格格不入的絲綢質地拖地長裙格外引人注目。為了避免汙泥髒了長裙，還有四名十二三歲女仆把長裙托舉到小腹前，間接加重了楊念宋的氣場。與此同時，由盾兵、刀兵、槍兵組成的總額25名的禁衛軍，以某種特殊軍陣序列守衛楊念宋的前前後後，等閑小民即使不曉得楊念宋順塔王後的身份，也將第一時間視之為惹不起的豪貴。

    楊念宋麵帶怒容而來，言語更毫不客氣：“送大王回宮。”

    禁衛軍首領立刻率兵圍住魏東生和羅家忠，以不容拒絕語氣重複楊念宋的命令：“請大王回宮。”

    一時間，傀儡國王地位不言而喻。

    眼線汪填海不把魏東生看在眼裏，禁衛軍更是對楊念宋惟命是從，說包圍魏東生就包圍魏東生。倘若魏東生不肯乖乖就範，撕破臉皮之後的屈辱肯定接踵而來。

    此時此刻，與權臣楊新寧對抗絕非明智之舉，魏東生果斷認清傀儡國王局勢，暫時以樂不思蜀劉禪為榜樣無視楊念宋的強勢。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清洗權臣之類的陰謀鬥爭從來都無法一蹴而就，活下去才有反敗為勝希望。凡此種種，魏東生沒有惱羞成怒和楊念宋爭執，也沒有以順塔國王身份逼迫禁衛軍做出選擇。原因很簡單，禁衛軍的選擇肯定是權臣楊新寧，魏東生此刻抖出順塔國王的名號，純屬於自取其辱並嚴重削弱順塔國王應該有的威望。

    沒有意義的爭鬥索性不去爭鬥，魏東生莞爾一笑選擇妥協，厚臉皮尾隨楊念宋和禁衛軍返回王宮。回宮途中，楊念宋猶在叨叨不休：“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你可是咱順塔國的大王，怎能孤身前往人多口雜的菜市場？”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現實世界2002年到2016年的全球首富之路及劣品明日環推演的三十年記憶，魏東生業已在社會磨練四十餘年，一雙眼睛相當毒辣。楊念宋短短兩句叨叨，魏東生已經聽出別樣意味：“楊念宋固然同樣跋扈，卻和她父親楊立新不是一條心。”

    楊念宋的叨叨，更多是恨鐵不成鋼情緒使然。楊念宋言辭之間的“你可是順塔國大王”，應該是她真心實意的想法。與楊立新時時刻刻威脅順塔王國魏氏王朝不同，楊念宋真心把魏東生當成順塔國王，並希望魏東生一直做下去。

    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情報顯示，楊立新共有兩子兩女，長子楊北望預備繼承家業，次子在海洋上拚搏，幼女則今年才九歲。重男輕女是當代普遍家庭價值觀念，楊立新即使篡權成功，也將由楊北望繼承順塔王國，與楊念宋何幹？1297年的女子，楊念宋的極限目標止於嫁給一名國王，她何必犧牲自己為大哥楊北望做嫁衣？再者，“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想法，或許也將促使楊念宋站在魏家立場思考。

    雖然同樣姓楊，楊念宋的追求和楊立新、楊北望的追求已經南轅北轍。

    魏東生和楊立新、楊北望的矛盾，屬於弱勢君主和強勢權臣之間的矛盾。

    魏東生和楊念宋的矛盾，卻屬於情節較輕的家庭矛盾。

    楊念宋或許值得爭取。

    魏東生立刻改變策略，嚐試與楊念宋交流：“菜市場能有甚麽危險？”

    楊念宋意料之中的傲慢：“下港哪有安全地方？”

    魏東生渾然不介意楊念宋的傲慢。

    情報顯示，楊念宋生於1280年，今年剛剛才十七周歲。橫向對比華國少女，十七周歲僅相當於高中二年級學生年齡，心理不成熟是理所當然的。魏東生麵對楊念宋就像麵對一名高中學生，隻要她的傲慢沒有帶來實質傷害，總是能夠寬容以待。魏東生旋即利用楊念宋的傲慢，繼續追問：“下港為什麽不安全？”

    有時候，性格越傲慢，越好為人師。

    無須魏東生冒險搜集資料，楊念宋侃侃而談介紹起順塔王國的社會結構。順塔王國的立國根基是海洋貿易，除了自給自足的糧食生產，順塔王國完全是典型的港口經濟。經過陸自立、魏複宋、魏東生以來18年持續經營，順塔王國的海港“下港”已經在南洋小有名氣，號曰爪哇六大海港之一。特別是同文同種的唐人海商，他們越來越習慣把下港當作爪哇島第一站。

    海洋經濟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是海貿利潤極高，有了下港源源不斷的經濟產出，順塔王國才能勉強有些王國樣子。壞處則是治安特別糟糕，海船以大海為家，水手們在商船裏動輒囚困十餘日乃至數十日，到岸後常常習慣性發泄情緒式惹事，倘若犯了罪殺了人，他們又能乘船而去，逃之夭夭。水手猖獗，且許多海商本來就是亦商亦盜，他們在海上殺人不眨眼，到了下港也很難瞬間變成良民。

    為了防備水手或海盜暴起發難，順塔國國民幾乎家家備有利器，進而令治安更加混亂。

    在順塔，不僅偷盜搶劫司空見慣，殺人放火也屢見不鮮。活在這樣的惡劣環境，被楊立新當成大家淑女培養的楊念宋，也不得不順從潮流學習一些刀箭基本功。受製於手臂力量局限，楊念宋的刀箭技藝並不算好，弓箭在十步之內才能百發百中；十步之外，命中率頓時大幅度降低。所幸還有弩弓，初步解決力量局限的弩弓才是楊念宋的主要武器，傳言說楊念宋十五歲時就曾以弩弓獵殺過野豬。

    就順塔治安環境而言，魏東生孤身前往菜市場，的確有點兒白龍魚服。

    小姑娘還是很好哄的，楊念宋轉眼間就散去了劍拔弩張的氣勢，把今日的衝突當成一件與君主權臣矛盾無關的小事。原來，楊立新獲知魏東生前往菜市場搜集資料，他沒有貿然露麵激化矛盾，而是以“白龍魚服”理由讓女兒楊念宋把魏東生帶回王宮。顯而易見，楊立新對順塔王國的掌控已經到了可怕地步。

    與懵懵懂懂的楊念宋相比，楊立新顯然非常難對付。

    魏東生斟酌再三，決定暫時以守為主比較好。

    魏東生並不害怕楊立新的殺心，畢竟順塔王國之旅不是普通的一次性穿越，而是劣品明日環十世轉生課程的第一世。楊立新根本殺不死魏東生，因為魏東生足足有十條命，即使十條命權限用完了，這也隻是劣品明日環結束了一堂實踐教學課而已。但是，魏東生尊重來之不易的劣品明日環，也尊重來之不易的十世轉生機遇。盡管有十條命或者更多條命可以浪費，魏東生也會盡己所能的珍惜每一條命，尊重每一世的轉生曆練。

    魏東生會以正常人類思維審視每項選擇利害得失，絕不能以為有了十條命，就拚命作死地踩鋼絲。

    魏東生以一條命態度挑戰清洗權臣難題。

    楊立新已經徹底架空了魏氏王朝，魏東生暫時不宜從正麵發起攻擊。

    但是，魏東生也不能宅在王宮裏靜等天賜良機。

    魏東生需要以楊立新允許的方式積蓄實力，而後耐心等待楊立新露出疲態。

    怎樣積蓄實力呢？

    魏東生首先排除誘惑最大的海洋商業貿易。原因很簡單，1297年的海洋商業貿易並非簡單的商業貿易，許多海商都是亦商亦盜的存在。商船的水手，幾乎可以視為潛在的海軍。以順塔王國為例，包括負責治安的巡捕，陸軍僅有可憐的250人。但是，這並非順塔王國的真正軍事力量，順塔王國的立國基礎是一艘艘武裝商船及武裝商船上的亦商亦盜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