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一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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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購買比例未達到百分之30的讀者無法看到最新章節  我道:“噢, 她是我的三師姐。此番我們下山走江南, 也是為了她而去。”

    安平荷睜大了眼睛,繼而上上下下將我打量了個遍:“我竟不知道, 原來身邊坐著的還是個皇親國戚。”

    “皇親國戚”這個稱呼讓我心內頓感複雜,擺擺手道:“非是什麽皇親國戚,我們雖是自小一同長大, 但此番師姐她嫁入皇族,卻是與我們沒有什麽幹係。也許是因為太和山與揚州相隔甚遠,且有些人擔心王妃的出身不大好看, 故而連她的婚禮, 我們也沒能出席。”

    安平荷聽之惋惜, 歎道:“王妃既是與你們自小相識,定是把你們當至親看待。而今嫁入王府,身絆卻無一親眷, 可想而知她心中的哀愁。”

    聽她這樣說, 我也感到很難過。我曾想象過很多次師姐出嫁的樣子, 穿著大紅喜服的她必然是這世間最美的新娘,可惜皇家威嚴, 娶一個平民做王妃已是破例, 又怎能讓我們這樣身份卑微的人再去打他們的臉。所以師姐披著紅蓋頭,點著紅絳唇的模樣始終隻是我腦海一個幻象, 並且我知道, 這個幻象絕無實現的可能。

    我不由得捏緊了拳頭, 都怪那個秦乾朗, 如若他不出現,許多事情都不會發生:大師兄既不會出山離去,師姐也不用嫁給一個她並不喜歡的人...

    “清冉,你在想什麽?”許是見我神情有異,安平荷疑惑的啟口問道。

    “沒什麽。”我搖了搖頭,將雜七雜八的心思拋之而去,另尋了一個話題問她:“平荷,你先前說,急著回家是因為怕父親擔憂。怎麽不聽你提起母親?”

    “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了,是爹爹一個人將我拉扯大的。”安平荷溫和的道。

    “啊...抱歉...我不知道...”

    “無妨,這已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安平荷善意的搖頭,但很快,她的目光有流露出一絲憂慮:“也不知爹爹他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

    “沒事的,咱們這不是很快就到了嗎,你很快就能見到你的爹爹了...”

    我正溫言寬慰著她,卻聽葉雲祁口中發出一聲急切的勒馬之聲,繼而隻覺一陣趔趄,馬車很快停了下來。

    我與安平荷相窺一眼,皆不知發生了何事。於是我先朝馬車外湊去,隻見葉雲祁很快下了車,口中說道:“老人家,您沒事罷?”

    隻見道路一側半躺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他身邊散著一筐幹柴,像是適才跌落的。而此刻老者一邊順著葉雲祁的攙扶站起來,一邊慈眉善目的擺著手,示意自己無事。

    我明白定是我們的馬車驚到人了,於是皺了眉想斥責葉雲祁兩句,哪知剛張開口,便聽見一個略顯激動的聲音從耳後傳來:“張爺爺!”

    安平荷喚完這一聲,很快下了馬車,站到了葉雲祁身邊一齊察看著老者是否有豫。那張姓老者像是眼睛不大好,凝目盯著安平荷看了一會兒方才認出她來,和藹的笑道:“是小荷花呀,你總算是回來了。在外麵可有受了委屈?”

    久違的溫情話語讓安平荷一時有些眼眶發酸,她吸了吸鼻子,笑道:“我一切都好。倒是您,怎麽一個人到林子裏來了?剛剛不曾受傷罷?”

    言及此,葉雲祁很是慚愧的抱袖行禮:“對不住,是葉某策馬不善,讓老人家受驚了。”

    老者笑道:“沒事,沒事,這人老了,眼睛和耳朵都不中用了,是我以為這條道上鮮有車馬,走路便沒費什麽心思,所以怪不得小夥子。”

    安平荷確認老者周身無礙,便彎腰替他去拾散在地上的木柴:“您怎麽又跑這麽遠來拾柴火,早說這些粗活讓承哥兒做了,他定是又跑出去和那些狐朋狗友鬼混了,待我回去一定替您好好管管他....對了,張爺爺,我爹他還好罷?”

    本來隻是隨口這麽一問,卻不想令老者一時沉默下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過於沉悶的味道。

    許久等不到回答,安平荷慢慢直起身子來,懷抱著一壘柴火的雙手驀然收緊:“爺爺...我爹,沒事是不是?”

    她幾乎是用著近乎渴求的眼神看向老者,卻在老者一言不發的歎息中慢慢變成了絕望。

    “小荷花,你...我的孩子,回家罷,爺爺陪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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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多麽溫馨與甜蜜的一個詞語,卻並未帶給安平荷想象的溫暖。

    迎接她的,是屋前飄揚的白綾,是屋中一尊黑色的、永遠沉默的靈柩。

    我想,從今往後的很長很長一段的時間裏,回家這個詞於她而言,再也不會有任何意義了。

    她哭倒在那冷冰冰的靈柩之前,一遍又一遍確認內裏沉睡之人的模樣,幾度泣不成聲,險些昏厥,看得旁人亦為之揪心,不忍直視。

    張爺爺望著她,不住的掩麵歎息,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疼惜。我與葉雲祁縱然也替她深感悲痛,然而此刻亦隻能無力的站在一旁沉默。這個時刻,我實在不知道能與她說什麽好,縱然我很想安慰她,但我又深刻的明白,此時世上所有的語言,於她而言皆是蒼白,皆是無用。

    “自你失蹤之後,你爹爹很是自責。那日白天你獨自上山采藥,他便在屋裏如坐針氈,追悔莫及。”張爺爺緩緩說道,滄桑的聲音單薄的回蕩在冰冷的房間裏,“至太陽下了山,你還未曾歸家,他便知曉你定然出了事。他心急如焚,孤身去靈犀山轉了大半夜,卻尋你不到。後來隻好等到天亮,再召集了村民一同出山找你,依然尋不到。這時候眾人紛紛猜測你的去向,一人忽道‘近來王大娘家也丟了女兒,後來有人說,在人牙子的手裏曾看見過她。安叔,你家小荷不會也遭了他們道罷’。你爹聽了這句話,立時倒地暈死過去。”

    “你也知道,咱們村子小,十幾年來就隻有你和你爹兩個懂醫的,村裏有個疼啊痛啊都是你們給看。可如今你不在,唯一的大夫又倒下了,大家紛紛慌了神,不知該怎麽辦。等人從縣城裏將大夫請來了,人家一摸脈,便搖頭說這是急火攻了心,本來沒什麽,但是因著耽擱太久,已經救不得了,準備著手後事罷。”

    張爺爺說到這裏,已是老淚縱橫,安平荷亦忍著痛暫且不哭,隻張大眼睛任由眼淚順著臉頰流落。

    “你爹後來也迷迷糊糊的醒過幾次,每次醒來都叫著你的名字。大家輪流著照顧他,他清醒的時候便哭著央求別人去找你,又說若是看見你在人牙子手裏,隻管來家裏拿了地契去換你。再後來他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彌留之際仍然讓人把大門打開,口中念叨著‘小荷回來了,小荷回來了’。直至最後一刻,他的身體都是朝著屋門的方向,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外頭...他就盼著能見到你最後一眼啊...”

    “你爹走後,鄉親們感念你父女往日的醫德,自發給他做了柩,掛了白綾,又為他清身入館。後來清身的人哽咽著說,你爹臨走時,手裏還緊緊攛著你的頭繩,任別人怎麽拽都拽不動...如今還好你毫發無傷的回來了,算了了你爹的一樁遺願,也能親手給他下葬。小荷花啊,再看看他罷...再看看你爹爹罷...”

    這一番話張爺爺說得聲淚俱下,雖未見過安平荷父親麵容,但此刻我亦是難以自持,抬起手袖抹淚。葉雲祁見狀,隻伸手溫和的拍了拍我的背部,兀自歎息。

    安平荷麵上滿是悲戚,她緩緩轉回身去,以麵頰貼在靈柩之上摩擦,口中隻顧嗚咽著一句話:“爹,女兒回來了...女兒回來了...”

    “是啊。”

    男子善意的笑了一下,接著問道:“那姑娘此番來楓琅,是為尋親,還是遊曆山水?”

    我征了一下,順嘴說道:“我是來找我姐姐的。”

    “哦...”男子的話尾音稍微拖了一拖,“不知姑娘的姐姐家住何處?莫非即是在那紫軒閣中?”

    我稍稍皺了一下眉,略有困惑的看了他一眼。這個男子也忒八卦了一些,還是說,這是因為楓琅淳樸的民風所致?

    男子見我神情有異,立即心領神會。尷尬一笑,沒有再開口追問。

    四周綠意濃濃,連綿不斷的樹林蔓延在路旁,一眼望去好似看不到盡頭。林鳥嘰嘰喳喳的叫著,聲音空靈的回蕩在灰藍色的天中。

    “那個,請問...”我猶豫了片刻,還是說出了口,“客棧不都是處在鬧市中麽?怎會在如此清冷僻靜之地?”

    “這個...”男子飛快的睨我一眼,“姑娘有所不知,這紫軒閣並非一般的客棧。它所接待的都是些名門貴客,若是地處那嘈雜的市井之中,豈非要降了檔次?”

    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心裏暗道,想不到葉雲祁這麽有見識,竟然能知道這麽精貴的客棧。厲害,有點厲害。

    又轉念一想,不就是住一晚的地方,至於這麽麻煩麽?唉,也不知道那客棧收費貴不貴,葉雲祁給我那點錢夠不夠付今晚的房費...

    我正犯著愁,卻見男子忽然停下了步子,轉身笑意盈盈的說道:“到了,姑娘。”

    我抬起頭來,卻見周圍依然是綠意森然的景致,目之所及,並沒有任何建築的存在,更別說想象中的雕欄玉徹、瓊樓玉宇了。

    “...哪兒啊?”

    “在林子後邊,”男子往我這邊湊了湊,抬手指朝一個方向,“姑娘,往那邊看。”

    我聚精會神的循目望去:“我怎麽什麽也看不...”

    我的話沒有說完,便感覺到後頸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接著排山倒海的昏厥感向我襲來。

    閉上眼睛的前一秒,我看見那個男子仍然在笑。

    原來,之前是我誤會了,我以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笑,便意味著友好與善意。卻忘了去探尋笑中是否還有另一種深意。

    這種深意名為,偽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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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的時候,觸手是粗糙的幹草,周圍傳來若有似無的啜泣聲。

    我睜開眼,動了動身子,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個陰暗的小屋中。與我同處一室的,是幾個同我一般年紀的少女。她們看起來身形姣好,衣衫卻多有破損,麵容也頗為狼狽,加之幹了又濕的眼眶以及無一例外的絕望神情,尤讓人心酸生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