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 不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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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日前,10月30日,日本新瀉縣,一家小酒館內,十數個日本軍人圍席而坐,酒局已殘。一個日本軍官站起身來,高舉酒杯,說道

    “日本軍人在道別時,飲水幹杯。這種水杯,是日本武士訣別之際,傳杯共飲誓不生還的表現!來,中村君,張君,陳君,請滿飲一杯吧!祝你們踏上真正的人生之旅,開始壯麗的行程吧!”

    蔣誌清(日名中村)鄭重的雙手端起酒杯,“多謝諸君。今日我們三人回國赴義,生死難料。千百年前,我中華有位義士,也是在這般的時刻,念過一句詩。此時此刻,這句詩也最能表達我的心情……”

    停了一下,蔣誌清一拍案,動情的吟道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諸君,願來日還能共醉!”

    飲罷酒宴,脫去軍服,換上和服,隨身放好毒藥,蔣誌清三人便飛奔至火車站,乘火車到長崎後,便乘輪船直奔上海。沒料想到,這緊行慢趕,卻還是有些遲了,等下了輪船,才發現,這上海灘已經遍地白旗,勝利光複。

    蔣誌清忽然看到碼頭上有幾個青幫的嘍囉,便過去詢問了一番。當他知道上海漢軍昨日還在江南製造總局與滿清激鬥了一夜時,不由得連連跺腳歎氣,恨自己沒能早些請下假來。

    隨後聽嘍囉說,自己的大哥陳其美,正在海防廳署,與上海各界聞人代表,商議籌建上海軍政府,推選都督,便尋了幾輛黃包車,急忙奔海防廳署而去。

    此刻的海防廳署裏,已經吵作一團。

    卻說昨夜整夜激戰,光複軍敢死隊銳不可當。潘月樵奮不顧身,縱火焚燒西柵欄;許奇鬆與幾個隊員,從製造總局炮兵營護牆溝內奪得一尊鋼炮,調過頭來,對準製造總局便開炮轟擊;範更新更是冒著槍林彈雨,翻牆進入製造總局,砍開鐵鎖,打開大門,放入漢軍,奠定上海光複之基石。通宵酣戰,直至天明,光複會成員眼見製造總局中,漢軍白旗高高飄揚,上海光複大功告成,便紛紛離去,各自尋地方休息去了。

    那王文慶和李燮和,率軍攻打製造總局,一夜殫精竭慮,等攻克總局,也是筋疲力盡,天明時也休息去了。哪知道,這時“休息”了一夜的陳其美,一被解救出來,便開始活蹦亂跳。陳其美硬拖著商團的幾個首領,如那李顯謨,來到海防廳署,竟要撇開舍死忘生功勳第一的光複會群英,籌建上海軍政府。

    人便再有幾張麵皮,也怎麽能厚的過這個堂堂的中部同盟會庶務部長呢?

    此時廳內隻有兩方人馬,都有些忌憚光複會群英,上海商界的各位代表,見陳其美一意要拋開光複會,也就半推半就,不過,他們自然是推舉商團的李顯謨做傷害軍政府的都督。理由嘛,自然是英勇作戰,功高任重,威信素著。這也就罷了,更可惡的是,這商界的士紳們,更推舉葉惠鈞為副都督。

    真真的太不識相。

    於是,陳其美拍案而起,拿出一份名單,朗聲念了一遍,念罷,隨手便將名單遞給了李顯謨,自己重新坐回椅上,得意洋洋的看著廳中諸人呆傻的模樣。

    你道這眾人為何呆傻,原來陳其美的這份名單,陳其美自任都督,他的拜把子兄弟黃郛做了參謀長,其他大大小小的職位人選中,不但沒有光複會的半個人,連商團的李顯謨都隻做了一個小小的參謀。

    見過臉皮厚的,哪裏見過這麽厚的?

    商界的士紳和其他陸續趕來的代表,頓時全都喧鬧起來,一個個叫嚷不止,有那沒上名單的,或者雖然上了名單,但位置不稱意的,早已經跳著腳開始大罵起來。一時間,這會場便翻作菜市場,各代表也化身為那街頭的潑婦。

    陳其美本以為自己在這上海灘,不說一言九鼎,也威名素著,若是他一念出這份名單,這些所謂的代表們,馬上便會歡呼雀躍,拍掌相慶,哪裏曾經想過,居然會是這樣一種場麵?陳其美頓時大怒,鼻子哼了一聲,罵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句話一說完,黃郛便橫身上前,一把掏出手槍,抬手衝天,摟動扳機,“啪”!一聲清脆的鳴叫,把菜市場又變回了會場,也給眾人潑婦般的舉動,畫上了一個休止符。

    正當眾人目瞪口呆之際,劉福標,這個陳其美的隨身保鏢,突然拿出一顆,踩住凳子一用力,竄到一張會議桌上,右手舉彈,左手拉弦,衝著下麵的人環視一圈,甕聲甕氣的叫囂道“都督合是陳英士,哪個敢說半個不字,老子一拉弦,咱們一塊見閻王去!”

    “都督合是陳英士”,這哪裏是粗魯不堪的劉福標能說出來的話?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分明就是陳其美早早便謀劃好的,非要逼眾人答應,讓他做這滬軍都督。

    可在場的諸公,既然允稱代表,哪一個不是各自圈裏的人精?哪一個又不是厚黑場上的翹楚?若是這般容易便被陳其美唬住,讓他如願,眾人的臉麵,以後還往哪裏擱?於是, 會場中登時便有人大喊一聲“逃命啊!”那各界代表,便裝作狼狽,頃刻間如風卷殘雲,走了個幹幹淨淨,隻剩下那邊廂橫槍在手一身武勇的黃鄆,與那站在桌上,一臉就義模樣的劉福標。

    正當三人在那裏發愣之時,蔣誌清逆著人流,努力的擠了進來,看到兩人這般模樣,想起剛才的槍聲,驚奇的問道“不是推選都督嗎?這……這究竟出了什麽事?”

    黃鄆尷尬的幹笑兩聲,收起短槍,那邊陳其美一把拽下還在桌上傻站著的劉福標,坦然自若的說道“三弟回來的好快!”

    他幾人如何敘舊,或是計議,暫且不提。單說到了下午,李燮和與王文慶等人一覺醒來,聽的此事,都勃然大怒。

    “無恥小人!”李燮和尤其憤懣,“這陳其美,平日裏隻會爭風吃醋,半點事情也不做。倒是搶功要爵,手腳比誰都快!隻不過是剛剛光複了上海這彈丸之地,南京鬆江蘇州杭州,整個東南,都還在滿清手中,便急不可耐,要搶著做都督!要早知道他今日是這般模樣,昨夜裏就不該救他,讓那張士珩一槍斃了他,倒省了丟人現眼,讓人小瞧了我們革命黨人!也不會讓我們光複會的兄弟們,昨夜裏付出那麽多犧牲!”

    王萼也十分生氣,一拍桌子,大聲叫道“我現在就去調兵,一定要給陳其美點顏色看看!讓他明白一下,這上海灘,究竟是誰的拳頭最硬!”

    跟著也有數人,也開始大聲叫罵起來,更有幾個人摩拳擦掌,跟著王萼向外走去,這時,尹銳誌突然猛力一拍桌子,大聲喊道“公子的話,你們都忘了嗎!你們看看,現在已經到了什麽時候了!當日公子在上海時,你們是怎麽應承的?”

    尹銳誌年紀輕輕,但卻是秋瑾之徒,她本人也是武藝高強,這些年東奔西跑,為光複會奮不顧身,在會中同誌之間,一向很有威信。尤其這兩年,陶成章不在東南,光複會之事,幾乎便是她與王文慶一手打理,眾人見她發怒,都不敢再抱怨什麽,更何況,尹銳誌更呼出了朱崇禎的名字!

    當日朱崇禎,在上海停留,所見的,卻不止是張元濟一人。他在法租界銳峻學社中,與光複會眾人,也曾密議一日。那時,眾人便向朱崇禎承諾,若武昌光複,一月之內,必定底定東南諸省!

    可這日子眼看便過了一月之期,不過才剛剛光複了上海而已。要知道,那時的上海,不過是一個兩江總督治下,鬆江府內一個小小的上海縣城罷了,遠遠沒有後世的那種繁華,不過是剛剛有個起步罷了。況且,城中多半的土地,都被洋人的公共租界與法租界占去,真正滿清統治的,實際上不過閘北和南市兩片而已,即便是這兩片,也被租界隔裂開來。這時,要建什麽上海軍政府,實在是讓人覺得可笑的很。

    這倒是有些像當年的洪楊之亂。剛舉事,就敢建國,打下一個縣城,就敢封王。這種不學無術之人,如何能夠成事?若是那數百年前的朱元璋,也這般眼界狹窄鼠目寸光,恐怕早已沒有了煌煌大明了!

    尹銳誌一語說罷,眾人都有些赧然。王文慶眼神冷冽,掃了一眼屋中的眾人,慢慢說道“我們為什麽加入光複會?不是為了爭權奪利,也不是為了和這些鼠輩,爭這些蝸角小利。我們堂堂中華兒女,不惜萬死,砥礪求成,是為了驅除韃虜,恢複中華!今日不過是光複了一個彈丸上海,有什麽值得爭的?有什麽值得你們去跟同誌去拚命流血?”

    “我們光複會,是為了推翻、建立共和而生!今日雖然上海光複,但東南諸省的鄉親父老,都還在滿清奴役下悲呼號哭!此時此刻,正是我們一鼓作氣,底定東南,完成我光複會使命的時刻!我們光複會,哪裏還有空閑,和這些無恥之徒,爭這無用的雞肋之食!”

    一番話,說的眾人既羞愧,又熱血,王萼緊握雙手,猛然在胸膛一拍,“哥哥說的極是,是我們一時糊塗了!現在該怎麽做,哥哥你便下令吧!”

    “好!”王文慶接道“時不我待,我們兵分兩路!柱中,你與銳誌領一路,前去蘇州;我去杭州,聯絡朱介人,務必在月底之前,光複東南,與雲堂會師!”

    李燮和聽完,點點頭,正要答應,一邊尹銳誌已搶先說道“那蘇州的程德全,昔日曾在東北與徐師有舊,他那裏不需多少兵馬,銳誌一人前往,便可說服於他,光複江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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