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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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便是你要說的話?”丁不仙抬了抬眼,一字一頓的說道“若你不是鬼童朱林,這般賭約倒也有趣。可你是鬼童朱林,今日便是豁出湛盧劍不要,白蓮教上下也要將你的性命了斷在這上海灘!”

    “是嗎?”朱林笑了笑,反手從腰間拔出手槍,在手中耍了個旋,“若是今日我不與諸位比這冷刃上的高下,玩玩這大眼擼子如何?”

    這大眼擼子是振武堂銳士所配發的手槍,也是美利堅軍隊製式武器,因口徑比其餘手槍要大,便被洪門戲稱作大眼擼子。

    朱林亮出手槍,丁不仙雖然沒見過,卻知道是西洋火器,他的臉色頓時一暗。但不過一瞬,丁不仙一揮手,身後四五人衝上前來,一字排開,手中卻持著老式的弓箭,一個個引弓搭箭,指向朱林。

    “遇上你這等大仇,便是拚上幾人性命又如何?”丁不仙在後麵冷冷說道“你火器再快,我這裏有十餘張弓,加上胡老怪的十餘張,不信拚不掉你!”

    “白蓮教的左護法丁不仙,是吧?”朱林歪歪頭,手中大眼擼子在食指上溜溜的轉了幾圈,左手又一次晃亮火折,火折一亮,朱林驀地身形一動,隻見火光左右飄了一圈,一翻身又上了牆頭,倏忽間卻亮在地圖下,突突的火苗炙烤著牛皮紙,一股焦味慢慢在空中飄動。

    “丁不仙不要這地圖,莫非祁家兄弟也不要了嗎?望山雖在湖北,可到底錦華山也算是地頭蛇,這賭約,祁家兄弟覺得如何?”

    祁家兄弟早便想脫身而去,可地圖就在牆上掛著,一溜的屋簷遮住燈火,根本看不清楚。若是看不清楚,如何輕易便走?聽到朱林叫到頭上,祁家老大笑笑,江湖行事,有時便是和氣生財,這和稀泥的功夫,自然眾人都是修煉的成仙。

    “丁護法,剛才朱小哥兒的身法你也見了,”祁家老大開口勸道“若是硬拚,且不說白蓮教能不能討的好去,便是京城的方編修知道了,隻怕白蓮教從此是非就多了!這白蓮教剛剛恢複些元氣,丁護法,你可要三思啊!”

    丁不仙看看祁家老大,又回頭看看胡勞怪,見那胡勞怪隻是低頭摸著頸後的傷口,也不應聲,丁不仙便冷冷的哼了一聲,“我白蓮教做事,什麽時候計較過以後?當年殺洋人、滅洋教,我白蓮教衝鋒在前,事後卻被黑白兩道追殺,當時是何等危險?你見過我白蓮教人退縮嗎?”

    “祁家兄弟,這是我們的私仇,與你無關!”

    “可地圖與我有關!”祁家老大也有些動怒,“丁不仙,莫要不吃敬酒吃罰酒!我洪門中人,不是那麽好欺的!”

    “祁老大!你要攔我?”

    “今日有我錦華山在此,你就別想動朱小哥兒一個汗毛!”

    說著祁家老大一揮手,屋上的站立的幾個洪門弓手也齊刷刷引弓搭箭,指向白蓮教!

    正是劍拔弩張丁不仙與祁老大怒目相視之時,一個聲音嗬斥道“你們要在法租界內做什麽!眼裏還有我們青幫嗎!”

    隨著聲音跟進火把油鬆的圈子的,一群穿著法國巡捕衣服的華人嘩啦嘩啦拉動槍栓,黑洞洞的槍口指向場中眾人。

    跟著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慢悠悠踱進場中,方才離去的羅三虎緊跟在那漢子身後,漢子背著手踱到圈中,抬抬眼皮,看了一眼四周的三個幫會,嘴角抽動幾下,冷冷的道“胡老怪,丁不仙,祁老大,這月的鴉片你們還想要嗎?”

    一見到這漢子出現,丁不仙幾人麵上陰冷的神色像是被這漢子的聲音吹去,立即換上了江南三月的溫暖和煦。丁不仙最先打拱笑道“黃捕頭,哦,不不,黃督察,我們也就是在這裏散散步,正巧就遇上了。我丁不仙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在您黃督察的轄區犯事啊!”

    一邊說著,丁不仙揮揮手,前麵幾個弓手慌忙退了下去。鄧子噅低聲對朱林介紹道“這漢子是法租界巡捕房的黃金榮,上海灘青幫的兵部侍郎。”

    “什麽輩分?”朱林低聲問道。

    “自號天字輩。”

    “天字輩?”朱林呆了一呆,“元明興禮,大通悟覺。怎會有天?”

    “比大多一橫。”鄧子噅難得的嘿嘿笑道。

    “撲哧”,一旁的尹維峻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是個空子。”

    黃金榮從未拜過老頭子,自然也沒開過香堂,自他在上海稱霸之後,頭等忌諱的便是“空子”二字。此刻他本正在享受丁不仙等人的恭敬,冷不丁這“空子”二字鑽入耳中,登時將黃金榮的怒火放煙火般竄起三丈高。

    “來人,”黃金榮大聲喝道“把那邊的三個刁民給我綁了!”

    “砰”的一聲槍響,子彈“嗖”的一聲打在黃金榮的腳前,黃金榮“啊呀”一聲跳了起來,緊著就退後兩步,跟著後麵幾個端槍的華人巡捕也嚇的一哆嗦,“砰砰砰”連著開了幾槍,卻都打到天下去了。

    朱林右手溜溜的旋著柯爾特,從簷下的陰影中也踱步出來,衝著黃金榮笑笑“黃侍郎是嗎?我是朱林,四年前也在這東南江湖上行走過,黃侍郎當真問也不問,上來便要拿人嗎?”

    黃金榮驚慌的臉色先是豬肝一樣紅漲,聽到朱林的話,牙咬的嘣嘣響響,不過也就響了一會兒,牙齒便分了開來,黃金榮開口便笑,“原來是振武堂的朱公子,失敬失敬,真是沒想到,朱公子會重回這上海灘,我說您這大駕光臨,怎麽也不通知一聲,自古洪青是一家,要知道您來了,我怎麽也得去碼頭迎迎您不是?”

    “這群地方幫會真不曉事,您沒受驚吧?是兄弟我管教不力,朱公子您千萬別生氣。”

    說著,黃金榮回頭對著丁不仙幾人嗬斥道“今夜你們居然衝撞朱公子,這個月的例錢加倍,鴉片加價三成!”

    “這倒不必了,”朱林慢悠悠笑道“我與這三位朋友想做個賭約,正好缺個見證人,黃侍郎來的正好,不如給我們做一個見證。”

    “沒問題,朱公子賭什麽?我包您通吃!”

    “黃侍郎真是會開玩笑。”朱林微微搖搖頭,衝著牆上的地圖一指,“這裏有張地圖,煩勞黃侍郎派兩個弟兄在這而看著,讓它就這麽掛上三天,哦,掛上一個月吧。再幫忙通知一下江南道上的朋友,若誰有興趣,盡可來看這望山地圖,三月之內,先得湛盧劍立於望山之巔者,我海外洪門認他做江南武林之主!”

    聽著朱林的話,本自一旁雞啄米的黃金榮唬了一跳,比剛才朱林一槍打在他腳前還吃驚,“朱……公……子,您說的這張地圖,是……湛盧劍的藏圖?”

    “不錯!”

    黃金榮咽了咽口中的唾沫,粗大的喉結動了又動,臉上幹笑的表情比哭也差不到哪裏,心中委實在破口大罵“這是望山地圖啊!這他媽的是望山地圖啊!讓人在這兒看一個月?是有病還是瘋子呀!這裏是法租界,法租界呀!洋人多的跟牛毛似的,就好中國這點古玩藝,要是他媽的洋人也攙和進來,這能鬧出多少是非!這天殺的振武堂,四年來就他媽一點沒改過!這大洋的航船怎麽就握在你們手裏!也就是看在鴉片的份上,不然你的死活關老子屁事!”

    嘿嘿幹笑了幾下,黃金榮正要開口,遠處又是一陣喧鬧,跟著一個粗武的聲音叫道“剛才誰在那裏打槍?不知道是夜裏嗎!”

    跟著一群燈籠在暗處飛快而來,走到近前,眾人才看見是一群兵士,後麵還跟著一頂四人抬的紅呢小轎,裏麵傳出陣陣咳聲,顯然是轎中之人是有病在身。

    為首一個軍官見到黃金榮,臉色更是寒冷,衝著黃金榮就是一頓喝斥“你是法租界的捕頭,怎麽讓人在暗夜裏打槍?不知道我家將軍身體不好,需要靜養嗎!大夜裏一堆人在這裏幹什麽!”

    那軍官劈頭蓋臉而來,黃金榮卻歪八字站著,拿手指掏掏耳朵,又在火光下看了看挖出來的耳屎,隨手彈出,待那軍官喊完,黃金榮慢悠悠哼道

    “朱長官,這是法租界,不是雲南,這裏的人是有自由的,就是我們巡捕房,也不能隨便抓人。方才問過這幾個兄弟,他們說自己是來散步的,散步偶遇老朋友,也算他鄉遇故知,放幾聲槍慶賀慶賀,有什麽打緊?要是您老人家怕聽槍響,找團棉花堵上耳朵就是了!”

    這朱長官縱橫沙場,什麽時候受過人這樣陰陽怪氣的指著鼻子說“怕聽槍響”?他一怒之下,從腰中一把掏出駁殼槍,一撥機頭就指向黃金榮。卻見黃金榮不慌不忙的伸手一撥槍頭,冷冷說道“朱長官,在這上海灘,還輪不到你們滇軍來主事!”

    一陣咳聲從轎中傳了出來,咳聲稍稍止歇,裏麵之人一挑轎簾,走了出來。黃金榮冷眼看去,卻唬了一跳,見那人一身戎裝,瘦小精幹,手中捏著一方手帕,捂在口前。黃金榮與那人目光一對,登時打個寒戰。

    嗬嗬笑了幾下,黃金榮“啪”的抽了自己一個嘴巴,賠笑道“不知道是鬆坡將軍在此,金榮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別跟金榮一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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