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八話 秘密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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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貓每天在煙花巷看著左膳,又到壬氏那兒出診,就這樣把假期耗光了。
她寫了封信給羅門,說她仍未改變想學醫術的心誌。隻是還沒收到回信,假期就結束了。
一踏進久違的尚藥局,就看到堆積如山的待洗物件。沒有什麽事情比收假後看到一堆差事放著沒做更讓人不高興。
「快收拾幹淨。」
劉醫官講得若無其事,但冬天的洗濯差事冷得要命。手都會凍僵。
貓貓很想瞪他,但她已經得知羅門過去給人家惹了一堆麻煩,不好意思再說什麽。
「明白了。」
貓貓隻能乖乖動手做事。累積了這麽多待洗物件,就表示貓貓她們休假時醫官仍在當差。
「來——洗——吧——」
待洗物件幾乎都是需要消毒的白布條。首先她們將白布條分成比較幹淨的,以及被血或體液弄髒的。
髒得太嚴重的就丟掉,髒汙處較少者可以剪斷使用。
基本上,白布條是用舊了就得丟掉的消耗品。沾上血跡的能不用就不用。人的血液有時會成為疾病感染源。
「這什麽啊……」
姚兒用指尖拈起那東西給她們看,看來是某人的白袍。可能是替重症患者做過治療,上頭沾了血。好像已經消毒過了,帶有一點酒精味。
「把醫官服放到這兒來會讓我們很困擾的。是誰的東西?」
燕燕看看衣服的內裏。大家穿的都是同一種衣服,所以裏側應該有繡上名字。
「……」
燕燕蹙起了眉頭。貓貓探頭一看,隻見上頭繡著「天祐」。此人是個見習醫官,輕薄浪子一個。這男的好幾次想約燕燕出去,但每次都不被理會。
(隨手就丟掉了。)
燕燕若無其事地繼續把白布條分類。
兩人之前聽了羅門的話困惑不已,但可能是中間放過假的關係,貓貓看她們像是已經恢複常態了。
(隻是不知道做了什麽回覆。)
貓貓也還沒收到羅門的覆信,兩人應該也是一樣。
「燕燕,也不差這一件,就幫他洗了吧?」
「姚兒小姐,奴婢認為縱然對方是醫官,也不該加以縱容。這是規定。」
這兒規定醫官服都得自己洗。
「可是我們在放假時,人家還繼續當差呢。」
燕燕罕見地露出心有不服的表情。看來她很不滿意姚兒對天祐這般顧慮。
「血漬要怎麽去除呀?」
見燕燕遲遲不作反應,貓貓代替她上前。
「請借我一下。」
貓貓看看滲出血跡的部分。可能是時日久了,血跡變成了暗紅色。雖不知道弄不弄得掉,總之先裝桶冷水泡著。
「怎麽辦?要用灰嗎?」
洗滌衣物時,有時會用灰去汙。大小姐做了好幾個月的洗滌差事,也學起來了。不過,現在需要的不是灰。
「我去拿一下材料。」
貓貓回到藥房,翻找生藥的庫存。
「妳在找什麽?」
待在房裏的劉醫官問她。
「我想用蘿卜去漬。」
記得用來止咳的蘿卜應該還有剩。蘿卜不隻是一種蔬菜,也是種有用的生藥。
「去漬?喔,要弄掉血漬啊。」
劉醫官恍然大悟。果然厲害,一聽到蘿卜就懂了。
「既然要用,就順便把這也洗了吧。」
劉醫官多給了她一大疊染血的醫官服。不是一件兩件,恐怕有個五、六件。
「……」
「不服氣嗎?」
「不,不敢。」
這個惡醫官就愛有點壞心眼地說話。年輕時這副端正凜然的五官一定很受女子愛慕,但上了年紀後就隻是個壞心眼的老頭子。
但貓貓已經聽說羅門昔日受過他的照顧,所以這點小事不忍忍不行。
「是動過了什麽大規模的手術嗎?」
「算是吧。」
劉醫官寫著日誌,回得曖昧。
但動個手術竟然弄髒這麽多衣服,想必是場興師動眾或是規模極大的手術。
(應該有戴上圍裙吧。)
血量不算多,但各處的汙漬令她在意,再加上……
(有股臭味。)
不知是不是因為洗衣鋪冬天歇業的關係,總之拜托別把衣服放著不洗。
貓貓把醫官服放進洗衣籃裏,然後用磨泥板把蘿卜先磨成泥。
「要用就整根用掉,剩了反而難處理。」
「……明白了。就是要我把汙漬全去掉是吧。」
上司的命令隻能乖乖聽從,但貓貓有些後悔,早知如此就拿著蘿卜直接走人了。
看到貓貓多拿了一堆東西回來,姚兒麵露苦笑。
(真過意不去。)
貓貓把白袍弄濕,在髒汙處底下鋪塊布。然後用棉布包著一團蘿卜泥輕輕敲打。
「這樣就能去漬?」
姚兒探頭過來看。
「是。蘿卜裏含有分解血液的成分。除了血液之外,也可清理尿床或蛋汁。」
「哦,是這樣呀。」
貓貓檢查一下鋪在底下的布,示範給大感佩服的姚兒看。沾在白袍上的血已經溶解,移到了底下的布上。隻是血液擺久凝固的部分能去除多少就說不準了。
「學會了就請來幫忙吧。剛磨好的最有效,我想早點弄完。」
「喔,好。」
燕燕也來加入她們,三人一起用蘿卜泥輕輕敲打白袍。
「我弄完了。」
「那麽,接著立刻用水洗。否則留下蘿卜汁的汙漬就本末倒置了。」
「好。」
姚兒是個一有吩咐便能立刻做好的姑娘。一旦接受得了對方的意見,基本上是個直率的姑娘,但同時隻要心有疑慮就不會繼續前進。
三人洗完衣服正在晾白布條與白袍時,一名年輕醫官經過旁邊。是見習醫官天祐。
「不好意思,你的白袍混在這裏頭了。」
貓貓對天祐出聲說道。燕燕排擠天祐,讓姚兒跟他說話又會讓事情更麻煩,隻剩貓貓一個人能跟他說話。
「啊——嗯。抱歉,幫我洗一下吧。」
講話是很輕佻沒錯,但沒平時那麽有精神。
「醫官找你去幫忙動手術了?」
「啊,嗯,算是吧。」
講話口氣有點曖昧。
貓貓感到其中有些蹊蹺。
染血的白袍,加上一臉疲倦的天祐。
「看你似乎很累,但以後不會幫你洗了。晾在那兒的幹了就拿去吧。」
「好啦。」
天祐幹勁缺缺地回答後就走掉了,不知是要去哪兒。
「真是不像樣!」
姚兒氣呼呼地收好用過的桶子。白袍晾好就行了,但白布條還得煮沸消毒。
白袍基於衛生考量最好也能煮過,但白袍不是消耗品,煮沸會損壞布料。用火熨鬥大概是最恰當的方法,但貓貓不想做那麽多。
不得已,幹了之後就鋪在藥房的床鋪底下吧。
洗了一堆東西累煞人了,她很想休息一下。
「做飯的時候要不要順便烤些甘薯?」
「甘薯!」
姚兒她們回宿舍時,羅半似乎送給了她們很多甘薯。宿舍裏擺了一大堆,也拿了一些來藥房分給大家。
(好像是豐收呢。)
甘薯的收獲量比米多,但據說較不易保存。
貓貓做拔絲紅薯時使用的糖漿,是用甘薯熬成的。飯廳裏的傭人跟她說正在思考各種加工方式,像是熬成糖漿,或是磨成葛粉那樣的粉末。
(其實用烤的最簡單也很好吃。)
想到要吃甘薯就覺得有點精神了。姚兒的眼睛閃閃發亮。
「貓貓,不等妳嘍。」
「這就來了。」
貓貓扛起弄濕的白布條,跟在姚兒與燕燕的後頭。
把白布條煮沸消毒完畢時,太陽已經西斜了。
「什麽都沒空做。」
一方麵也是因為太多東西要洗,但主要是烤甘薯花了太多工夫。因為看到三人在吃,其他醫官也紛紛跑來要。
(好想調點藥喔。)
她想趁還在藥房時做點藥。
話雖如此,天色一暗女官們就會被趕回住處了。白布條差不多幹了也得移進房內,否則要是下霜就白洗了。
貓貓看看晾在晾曬場角落的白袍,發現少了一件。應該是有人隻把自己的衣服拿去了。
(就不能把大家的都拿去嗎?)
貓貓檢查一下白袍的內裏。本來是想確認一下哪些人的還掛著……
「……」
她看到了劉醫官的白袍。這沒什麽好奇怪的,但看到其他醫官服的名字讓她很是不解。
(不是說是手術嗎?)
大規模的手術需要有眾多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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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在場。但其中怎會隻有劉醫官一名老資曆醫官?
其他白袍的名字,若貓貓記得沒錯,全都是見習醫官。
「難不成是——」
該不會是醫官做了解剖吧?見習醫官已漸漸熟悉了差事內容,是時候進入下個階段了。
若是如此,那也得讓貓貓參加才行。
(不曉得阿爹幫我跟劉醫官說了沒有。)
貓貓一麵心懷不安,一麵拿著白袍回尚藥局。
尚藥局裏隻有天祐一人。正在好奇他在做什麽,原來是在用火熨鬥燙收進來的白袍。
(就隻燙自己那件啊。)
貓貓注意著不要把話罵出口。
「我把白袍擱在這兒。」
「好——知道了——」
天祐一臉懶洋洋地用火熨鬥燙衣服。看起來一副不想做的樣子,但衣服皺了會惹怒劉醫官,大概是覺得在家中準備火熨鬥又很麻煩,就趁現在燙一燙吧。
可能是顧著專心做事,他看都沒看貓貓一眼,最重要的是大概根本沒那興趣看貓貓。
貓貓並不介意,把白袍先放在劉醫官的桌子旁邊。雖然還有點濕氣,但無可奈何。
(嗯?)
醫官的桌子上,放著早上寫過的日誌。貓貓拿起來隨手翻頁。這東西看了不打緊,隻不過——
貓貓看了這幾日以來的紀錄。
(沒有紀錄。)
假設劉醫官的話可信,這幾日應該動過手術。既然是多名醫官共同參與的大規模手術,日誌上好歹也該提一下才是。
「一切如常」。
隻寫了短短如此一句。
(果然在蓄意隱瞞。)
貓貓看向天祐。
「天祐兄,手術還辛苦嗎?」
「……可辛苦了。那個真的不好受。」
他慢了一拍才回答。難以判斷是因為正在做事,還是心情困惑導致反應較慢。
「是什麽樣的手術?」
貓貓一麵折起白袍一麵問了。
「不管是哪種手術都沒幾個人愛做。」
他表現出模棱兩可的反應。
(被封口了?)
天祐對燕燕的態度讓他像是個輕薄而不識相的傻子,但這人最起碼聰明到能通過醫官考試。而且此人的口才比其他見習醫官好,隨便都能講個借口糊弄過去。
(是不是找錯人說話了?)
貓貓一麵後悔至少也該讓燕燕來問話,一麵輕輕拍打折好的白袍。
(找其他見習醫官問問看吧。)
貓貓邊看著外頭開始變暗的天色邊走出尚藥局,準備把白布條也收進來。
醫官們已經瞞著旁人開始觸碰禁忌。
貓貓雖有所確信,但過了數日仍未能找出醫官們的秘密。貓貓想跟見習醫官攀談,但又不能主動問:「各位是否在做解剖?」況且多數醫官都不像天祐這般輕薄,大多性格內斂。
再加上眾人都在傳貓貓隻要跟任何人說話,怪人軍師就會緊盯不放,害得她不能跟別人單獨談話。
(是否該拜托姚兒她們?)
不,在弄清楚姚兒她們如何回覆羅門之前,這事做不得。羅門跟她們說過若是沒有意願,就把這事忘了。
隻有日子無情地一天天過去。
(不曉得何時得去西都。)
壬氏說過是兩個月以後。
心裏急死了。
話是這麽說,但也不能疏於處理日常差事。今日姚兒她們負責洗濯,貓貓負責顧著藥房。
(怪了?)
藥房有塊地方空蕩蕩的。那兒原本是供一名見習醫官使用的儲物處,以前放著一些藥碾子或經籍之類,如今卻收得幹幹淨淨。
「是做過大掃除嗎?」
「那小子轉遷了。」
劉醫官回答她。
「是研習期間結束了嗎?」
「差不多吧。」
劉醫官正在記帳。
鄰近軍府的藥房,其實對醫官而言是炙手可熱的當差部門。傷患愈多愈能讓醫官磨練本事。
見習醫官們首先,會被分配到這個炙手可熱的部門。結束了數個月的研習期間後,就轉遷到其他官署。愈有能力者,愈容易被安排到繁忙的當差部門。
附帶一提,阿爹羅門之所以未被安排到軍府的尚藥局,是因為怪人軍師會賴著不走。
(我也好想被轉遷啊。)
自從貓貓被分配到尚藥局以來,單片眼鏡老家夥幾乎天天賴著不走,但上回可能是要跟壬氏下圍棋的關係,變得不常來讓她很高興。圍棋下完之後好像還是繁事纏身,都沒來了。不管是什麽原因都讓她很高興。
(謝天謝地。)
這種時候就該有點感恩的心。
打掃結束了。短缺的藥膏調好了,床鋪的褥子也換好了。
「現在沒事做了,可否準我使用爐灶?」
「妳想煎什麽藥嗎?」
「我想把酒熬濃,提煉出酒精。」
她想把壬氏要用的分量準備好。
劉醫官一臉傻眼。
「以前羅門也這麽說過、做過……」
劉醫官表情苦澀地述說悲慘的過去。
「但那家夥去茅廁時,有個家夥抽著煙鬥進房間……」
「哇啊,怎麽有人這麽笨啊。」
照常理來想,當然是大爆炸。貓貓不禁脫口而出,卻讓劉醫官不高興了。
「不是,那得怪羅門什麽都沒提醒啊!」
看他急成這樣就知道抽煙鬥的是誰了。貓貓是識相的人所以好心保持沉默。
順便提一下,現在藥房內有張貼禁止吸煙的告示。
劉醫官跟阿爹是老交情了,貓貓很高興有時能聽到這些回憶。她不禁期待哪天也能聽到在西方的經曆。
(索性直接跟劉醫官說——)
貓貓如此心想,但隨便開口恐怕會適得其反。她決定再看看情形。
「勸妳還是別用爐灶了,搞不好會有哪個偷懶不做事的家夥抽著煙鬥靠近。這樣吧,妳到隔壁房間去用火盆好了。」
「那樣火力太弱了。」
「用不了那麽多吧。反正我看妳隻是太閑了想找消遣。」
(被說中了。)
這人直覺著實敏銳。不愧是跟羅門一同有過留學經驗的人物。
「搞不好還想著偷喝一杯酒不會穿幫咧。」
直覺怎麽能靈成這樣?
貓貓搬著較大的火盆、像是茶壺上生了根管子的蒸餾器與消毒用的酒,又裝了一桶冷水過來。
「啊!對了對了,這妳也拿去吧。」
他把一大堆東西放下來,有剪刀、包藥紙與調合好的藥粉。
「總共一百份,妳就包一包吧。」
「……明白了。」
大概是要她邊煮邊包吧。看來基本上是不會讓她偷閑。
貓貓替火盆添木炭,把蒸餾器放上去。這跟貓貓之前在翡翠宮用現有材料拚湊的蒸餾器不同,是好東西。上下各有一個鍋子連著倒過來的茶壺嘴,把酒倒進下麵的鍋子,放在爐火上讓酒蒸發,蒸氣就會在上麵冷卻,從壺嘴流出經過蒸餾的酒精。
(要是宿舍裏也有一個該有多好。)
由於形狀太過特殊,製作起來很花錢。現在使用的這個是陶器,但就算是金屬想必也很貴。
(等舊了要替換,不知道能不能給我?)
貓貓一麵作美好的想像,一麵用包藥紙包藥。這個季節染上風寒的官員總是比較多,所以要開藥給他們。藥跟吃的一樣,不趕快用掉就會腐壞,不過一定很快就開完了。
貓貓勤快地包藥時,隔壁房間似乎有人來了。她心想也許是傷患,正想回劉醫官待著的房間時……
「妳繼續幹活。」
劉醫官站在房門前不讓貓貓過去。
「是客人,但不用奉茶。妳別準備了。」
(是不速之客嗎?)
難道來了個連上茶都嫌浪費的人?
貓貓雖感到不可思議,但仍聽話回去包她的藥……才怪。
(如果是怪人軍師就討厭了。)
她悄悄把耳朵貼在門上。
『請別提出此種強人所難的要求。您要我多找一個能做事的醫官?』
劉醫官這樣講話已經算是很尊重對方了。也就是說,對方應該是個身分更高之人……
(會是誰啊?)
但貓貓的疑問即刻得到了答案。
『我知道這是強人所難,但還是得請你幫忙。這邊還需要兩人。』
隔著一塊門板都能聽出那美妙嗓音。盡管不再像後宮時期那般甜美,卻具備了某種吸引他人的特質。
(從天女變成天仙了啊。)
不用說,正是壬氏的聲音。
『我已經照您的吩咐在鍛煉見習醫官們了,但恐怕隻有一半能成氣候。有體力但缺乏技術,有技術但缺乏心誌。心誌與技術都需要時日培植。』
(心技體?成為醫官的必備條件嗎?)
『不能以實際操作的方式讓他們學會嗎?』
『哈哈哈,您說實際操作嗎?您不能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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