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十四話 選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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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地還算能適應。)
貓貓險些把此一感想說出口,悄悄捂住了嘴。
仔細洗過手,換過衣服後前往混堂。就這樣了。
她剛才第一次支解人體。那是被判絞刑的男強盜遺體,身上有著多處刀傷。若是知道死後還會遭到切割,或許就不會走上這條不歸路了。
(身體也得仔細洗幹淨才好。)
貓貓聞聞手上有無殘留味道。更換的衣服也焚過一絲淡香,她心想應該沒有問題——
「咪咪。」
這是在叫她嗎?隻有一個人會如此叫她。轉頭一看,天祐就在那兒。
「……」
名字分明是錯的,一旦回答就等於是認了。但又覺得當作沒聽見不是很好。
(如果是講無聊廢話我就馬上走人。)
然而,天祐叫住她是有理由的。
「劉醫官說現在有話要講。」
「入浴呢?」
「晚、點、再、說。」
天祐講話有些吊人胃口,但本人似乎也對於不能洗澡感到不滿。隻見他把鼻子擦在衣服上嗅了幾下。
既然不是隻有自己倒楣,貓貓也不便抱怨,就跟著天祐走去。
然而,其他見習醫官卻一個接一個回去了。
「其他醫官呢?」
「妳不明白嗎?補試啦。」
聽到補試二字貓貓就懂了。其他見習醫官就算把動物支解得很好,換成人體時手還是在發抖。
好像隻有貓貓與天祐切割時神色如常。
(換句話說這家夥也是了?還以為會再看幾次實際表現呢。)
貓貓再次聞聞手上的味道。
她被帶去的房間裏,有劉醫官以及阿爹羅門,另外還有幾位醫官。會議用的大案桌旁擺下了椅子,眾人以上座為中心坐著。
(全是上級醫官?)
眾人皆是醫術了得,值得借鏡的醫官。
醫官也有分階級,可粗略喚作上級、中級與見習。
貓貓在他們當中發現一個明顯突兀的人物,不禁揉了揉眼睛。
那人衝著她直揮手,有著發福的輪廓與溫和可親的眼神。是個分明是宦官,卻不知怎地留著泥鰍般胡須的男子。
「醫官大人……」
當然,這裏說的醫官得冠上「後宮」二字。
正是庸醫。
(他為何會在這裏?不,雖說從人選來說沒錯……)
好歹也是獨自在後宮為人醫病,盡管空有階級,但還是有著上級醫官的頭銜。
可是,怎麽看就是突兀。
其他醫官各有長才,在這群人當中,卻乖乖坐著個漫不經心,活像小豬仔的庸醫。
(講到這個……)
庸醫那性情連屍體都不敢碰。
(他是怎麽從見習醫官升上醫官的?)
真神秘。可列為宮廷七大懸案之一。
貓貓正在思索時,就聽見有人輕輕拍手的聲音。
「看樣子大家都到了。」
劉醫官讓人聲嘈雜的房間安靜下來。
不知何時又有數名中級醫官來到了周圍,看著其實比庸醫更突兀的貓貓。
縱然容貌並不出色,在全為男子的醫官當中混進一名女子,無論如何就是顯眼。
「那麽,我要談正事了。你們隨便找空著的位子坐下。」
(我能坐哪兒啊。)
上級醫官都已經坐著。
中級醫官開始找位子坐。
見習的天祐仍然站著。
貓貓也等著眾人坐下。
就算說可以隨便坐,到頭來還是得看階級。若是緊急情況下還另當別論,在這種場合順著他人作法悄悄坐下才可免於發生衝突。
天祐選了離門最近的位子,貓貓坐到最後剩下的位子。
(真說不上是好是壞。)
看來沒人想坐在上級醫官旁邊,最後隻剩下庸醫旁邊的座位。貓貓坐到笑容可掬的庸醫身邊。
「哎呀,好久不見了呢。要吃嗎?」
庸醫悄悄從桌子底下拿出糖果。
(哪兒來的鄰居大娘?)
「現在不太適合。」
貓貓有禮貌地婉拒。總不能嘴裏含著糖果滾來滾去地聽人說話吧,更何況劉醫官正瞪著她。庸醫沒發現人家已經瞧見他了。
話說回來,劉醫官終於要開口說出貓貓他們被叫來的理由了。看來他決定先把鼓著腮幫子吃糖的庸醫擺一邊。
「我叫你們過來,是為了從你們當中挑出前往西都的人選。」
就是上回壬氏跟劉醫官談過的事情。
壬氏表示想帶上醫官以備遠行之需,而且需要追加兩人。
(說還要兩人,那原本是幾人?)
貓貓當時在場,懷著積極的心態毛遂自薦。不知道最終會不會獲選。
可是,不獲選就麻煩了。真的會很麻煩。
「有人想去西都嗎?」
貓貓一麵看看周圍,一麵想舉手,但有人搶在她之前迅速舉手。
「在那之前,下官有一問。」
既然有人要提問,貓貓不便舉手,隻得沒精打采地縮回去。
「前提條件說得不夠清楚。敢問去西都的目的是什麽?莫非是遭左遷了?」
聽說這人在中級醫官中屬於較有才幹的一個。名字記不得了。
(啊——不難理解啦。)
由於已經說過壬氏要前往西都,貓貓就私自認為是遠行。但對於不知內情的人而言,說成左遷也差不多。
(不,搞不好真是左遷?)
左遷……不,之前那語氣聽起來應該是壬氏直接出行,她是認為沒那回事。
可是,看在旁人眼裏卻像是皇上與玉葉後都希望壬氏遠行。東宮出生之後,也許旁人會認為縱然是親生弟弟也會變得礙事。
「什麽——是左遷嗎?」
庸醫狼狽起來,戳戳貓貓小聲地問。
(你都沒聽說啊?)
照理講上級醫官應該已經聽過了解釋。不,有可能因為是庸醫所以被省掉了。也可能是忙著吃糖沒聽見。
劉醫官刻意幹咳一聲。貓貓隻得忽視跟她說話的庸醫。
「並非左遷。隻是由於山遙水遠,行程將會曠日長久。無論估計得再短,都有三個月回不了京城。」
「……這是表示要開戰了嗎?」
這位中級醫官雖然腦子轉得快,卻隻會有話直說。
可能是因為這樣的關係,周圍為之嘩然。庸醫也害怕地湊向貓貓,讓貓貓被眾人看得如坐針氈。
「虞淵兄,你且冷靜些。」
羅門戳戳庸醫。
(原來庸醫的名字叫虞淵啊。)
後宮裏大家都是喚他「醫官」,因此沒機會聽到名字。說不定其實聽過了,但老實講貓貓不擅長記住別人的姓名,無可奈何。
(換成那個武官的話一定不會忘。)
她又想起了陸孫。記得聽說他去西都了,所以他才是真正被左遷的那一個。
貓貓從庸醫身邊獲得解放,換成羅門被逮住了。
「到底是怎樣啊,羅門兄?」
「呃……虞淵兄,現在先聽人家說話吧。」
劉醫官已經拿庸醫沒轍到根本不看他了。不得不覺得不識相也是一種才能。
(怎麽都不會丟官的啊?)
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有沒有要開戰我不知道。我們的職責是治療病患或傷患,上頭吩咐什麽就做什麽。再說,此番遠行將會規模浩大。」
眾人的反應不是很好。恐怕沒人聽了這些會自願參加。
(這時要是聽到遠行的主要人物是誰,也許大家會有不同反應。)
壬氏可是皇族。醫官的話或許有機會直接說到話。
(但是,官方還沒公布壬氏要去的消息……)
基於身分考量,理當隱瞞到最後一刻。
所以,大概是沒人會主動舉手了。
貓貓安心地想舉手,卻被劉醫官瞪了一眼。
(怎麽回事?)
是叫貓貓現在不準毛遂自薦嗎?難道說他還是覺得貓貓不配?
「沒人舉手是吧。我早就料到了,所以已經挑好了三個候補。是因為還想多找一人,才會招募候補人選。沒人想要剩下的一個位子嗎?」
劉醫官使出激將法,但沒人有反應。上級醫官們可能是早就聽說了,都一副拿這些人沒辦法的表情。
「有——」
有人舉手了。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天祐。
「如果都沒人的話,那我行嗎?雖然我還是見習。」
聲調還是跟平素一樣輕佻。無論是支解動物還是支解人體的時候,都不曾改變。
貓貓本以為他遭受燕燕那般的冷言冷語都不受挫,一定是個神經粗得可以的人,但看來並非如此。
最近她常有機會跟天祐說話,漸漸摸清楚了。
天祐大概是情感的起伏遠比他人來得小吧。隻是看在旁人眼裏,會因為他伶牙俐齒口才又好,而以為他情感豐富。
之所以愛跟燕燕搭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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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也是因為她的反應最冷淡,能引起他的興趣。
(真是不正常。)
不過隻要是人都有複雜的部分,沒什麽好多問的。
「還有人自願嗎?」
沒人舉手。
上級醫官們長籲一口氣。
(既然壬氏要去,他們當中一定有人會同行。)
劉醫官得負責監事因此不可能。既是前往西方,知識淵博又懂得西方語言的羅門是個好人選,但貓貓搖搖頭。
(從年齡與體力來說,都太辛苦了。)
羅門成了宦官後,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蒼老。且又被剜去一邊膝蓋的骨頭,不適合長途旅行。
若是已經選出了三人,不知貓貓這邊會如何安排。
(隻能相信從一開始就已經列進去了。)
不過還真是可惜。很多人以為西都是邊境,其實並無此事。事實上西方的文化會流入該地,使得這座都市得以蓬勃發展。醫術方麵也容易吸收新技術。
(不曉得阿爹會不會去。)
貓貓雖覺得恐怕行不通、應該辦不到,卻仍忍不住這麽想。羅門仍舊被庸醫抓著不放,一臉困擾卻又無法把他推開。
「沒其他人了吧?」
劉醫官一做確認,方才那個模範生中級醫官又舉手了。
「你想去嗎?」
「下官有一問。」
然後,中級醫官望向貓貓。
「那裏怎麽會有個醫官的貼身女官?」
大概誰都想問這個問題吧。可是這時候說這個,似乎略嫌不識相了些。
「這女官破例在場,莫非是被列入了醫官當中?」
(要是有就好了。)
貓貓也巴不得能在這時候聽到答案,但周圍的氣氛很凝重。上級醫官可能是已經聽說了,沒做什麽反應,但中級醫官盯著貓貓,搞得她如坐針氈。天祐看著旁人,表情沒什麽改變。
「沒列入醫官當中,但是會跟去。」
貓貓鬆了口氣,覺得這個待遇很恰當。總之能跟去就行了。
「既是長途旅程,竊以為並不適合帶女官同行。」
中級醫官繼續抗議。
「的確體力是不如男人,但這家夥剛才已經通過了實技考試,最起碼具有醫官的技術。此外,她的藥學知識恐怕還在你之上。當旅途中藥物短缺時,有個人能不看醫經就用隨手撿來的材料應急,會很有幫助。」
劉醫官雖然嚴厲,但該看的地方都看得清清楚楚。
中級醫官們仍然顯得有所不滿。其中還有人用「通過那個考試?」「這妥當嗎?」的懷疑目光看她。
「這樣你還是不滿意把女人與醫官同等看待並帶她同行嗎?這回隊伍人數眾多,其他職務也會有女官跟來。多幾個助手有何不妥?」
「即使如此,這回是第一次讓醫官專屬的女官同行。更何況竟然還讓女子接受實技考試,縱然是劉醫官也未免……」
(嗯……)
這跟天祐是恰恰相反的性情。盡管多少帶點妒意,但似乎仍有顧慮到貓貓的處境。不識相的發言如果也是為了貓貓著想,雖然值得感謝,但也不免嫌他雞婆。
「這不是我決定的。」
劉醫官講話口氣帶有一絲嘔氣。然後,他說出了可怕的發言。
「漢太尉此番要同行。」
中級醫官們頓時一陣騷動。
貓貓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往羅門一看,隻見他滿麵愁苦地注視著貓貓。
貓貓不是燕燕,但牙關一樣差點格格打顫。
「你們照顧得來嗎?」
由於劉醫官講話的語調幾乎是死心了,誰都沒再反駁。能不能把這項機密情報說出口有待商榷,不過以這人選而論怎樣解釋都行。
可是,貓貓沒多餘心思想得那麽深,腦袋瞬間就沸騰了。
(那個混帳!他早就知道了!)
貓貓許久沒把壬氏看成水窪裏泡脹的蚯蚓了。
然而禍不單行……
「五日後出發。給你們放假做準備工夫,別忘了跟別人辭別還是什麽的。」
貓貓驚得嘴巴都合不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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