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十一話 飛頭蠻 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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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頭蠻大約從兩個月前開始出現。
    據說第一個看到的,是個結束一天勞動的男傭人。
    男傭人漫不經心地走在月光下,就發現一個白色的東西浮在半空中。凝目一看,是個純白的麵具飄在空中。
    興許是有人惡作劇吧。操勞了一天的男傭人沒多想就想直接走過。豈料這時,那麵具竟轉過來望向了男傭人。
    男傭人大吃一驚,嚇得拔腿就跑。
    隔天早上,男傭人心情平靜下來,覺得是自己太累,把什麽東西給看錯了。然而去到昨晚麵具飄浮的地方一看,卻什麽也沒有。
    事情就從那時候開始。
    不隻那男傭人,關於詭異麵具的事開始傳聞四起。
    有人說聽見奇妙的聲響轉去一看,看到一隻麵具在笑,又有人說看到麵具在空中飛動。
    而最近這陣子,更有人說看到女子的頭顱繞著宅第飛行。
    所以,有人說了。
    說那頭顱也許是「飛頭蠻」。
    「小姑娘你也看到了嗎?」
    李白邊吃粥邊驚訝地說了。
    貓貓在藥房和大家一起吃早膳,就提起了昨晚的事。
    「哦,咪咪,你大半夜的在房間外頭閑晃啊?」
    天佑打斷他們講到一半的話。他似乎早上比較沒精神,隻喝果子露當朝食。
    「晚上多危險啊。就算睡不著也不可以在外頭亂跑啦。」
    庸醫除了粥跟山羊奶,連炸麵包也拿了,吃得十分豐盛。
    「因為雀姊找我,我一下子沒想清楚。抱歉。」
    貓貓隨口道歉。旅途勞累,回來得又晚,再加上目擊到飛頭蠻,害她沒睡好。她一時恍神,才會不慎說出昨晚的事情。
    她也沒有胃口,其實早膳也跟天佑一樣喝果子露就夠了。但庸醫說多少得吃一點而替她準備了粥,她現在正在勉強灌進胃裏。哪家的媽媽啊。
    「話說回來,李白大人。您說『你也』是什麽意思?」
    「是這樣的,其實也有人來找我商量飛天臉孔的事。」
    「噫唉!我怎麽都沒聽說?」
    庸醫渾身發抖。要是胡子還在,一定已經像泥鰍一樣搖動了。
    「我放在心裏沒說。因為醫官小叔很怕聽到這種的,對吧?」
    李白真是了解庸醫。
    「是哪位人士找您商量呢?」
    貓貓早就在好奇了。昨夜也因為時辰已晚,她跟雀決定明日再來一探究竟,當下就道別了。
    「是個跑腿的小丫頭。我給她糖吃,她就跟我混熟了。」
    (又不是小貓小狗的。)
    李白自從常在綠青館進出後,似乎變得相當擅長跟小孩子相處。
    (因為要是被那兒的小丫頭嫌棄,就沒人幫忙引見白鈴小姐了。)
    貓貓心想,但也沒必要在這西都外地發揮本領吧。大概是這陣子當庸醫的護衛當得太閑了。
    「當然,我不認為會是什麽妖魔鬼怪。小姑娘你雖然說看到了,但其實你也是對那一套嗤之以鼻的性情吧?」
    「……但既然看到了,我想查出它的真麵目。」
    「那我也會幫忙的。不過我今日接下來要休息了,有什麽事再把我叫醒吧。」
    李白收走粥碗,就回一樓自己的房間去睡了。再怎麽精力過人的男人,隻要是活人就得睡覺。李白的職責就是結束夜間的護衛任務之後好好補眠,外頭站了個換班的護衛。
    而當李白離開後,一個小孩子來到了藥房,正好與他錯過。
    「武官大人呢?」
    孩子臉色發青地來找人。看來現在阻止孩子進房間的護衛武官,並不是她要找的「武官大人」。
    「李白大人他去休息了。」
    貓貓立刻就會過意來了。這女童一定就是剛才提到的跑腿小丫頭。女童看起來大概十歲。
    「這、這樣啊……」
    女童變得很沮喪,別開目光。
    貓貓略瞄一眼庸醫與天佑。
    「那麽,需要我去請李白大人過來嗎?」
    「你想讓不當值的武官幹活啊?」
    天佑回嘴道。
    天佑是對的。讓侍衛睡不好覺,萬一出事時就傷腦筋了。可是,是李白說有事的話就叫醒他。
    「嘿。」
    李白起來了。可能是聽到吵鬧聲了,立刻就出了房間。
    「武官大人——」
    女童湊到李白麵前。
    「那個又出現了——」
    「出現了啊——」
    「出現了出現了——女人的頭——」
    果不其然,說的是那個妖怪。
    「在哪出現的?」
    「在宅子的外麵——園丁老爺爺嚇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這樣啊,我知道了。園丁爺爺人在哪兒?」
    「嗯,鐵青著臉在打掃園子——」
    「知道了。好,賞你糖吃。」
    「好棒喔——」
    女童高高興興地離開了藥房。
    貓貓盯著李白瞧。
    「李白大人,容我請教您一件事。」
    「何事?」
    「您這麽做莫非不是出於好奇,而是在查案?」
    「哦!真敏銳。」
    李白直接承認,毫無要隱瞞的意思。李白必定是在懷疑,那個怪異飛頭也許是飛賊。既然是查案,想必是有人下的命令。
    「不過,那個叫天佑的家夥比較麻煩。」
    李白低聲嘟噥。難得聽到這個陽剛磊落的好漢說出這類牢騷。
    天佑用完朝食去外麵刷牙了。因為長官命令過他們,說醫官絕不可有齲齒。順便一提,長官說的是劉醫官。
    庸醫正在邊哼歌邊洗盤子。
    (李白不擅長跟天佑相處啊……)
    跟貓貓料想的一樣。
    「跟他合不來嗎?」
    「算是吧。那個叫天佑的,感覺跟我八字不合。雖然不到要起爭執的地步,但感覺話不投機。你能明白嗎?」
    貓貓也不禁覺得他說得對。若是碰到這樣的人,大體來說隻要敬而遠之就不會出事,偏偏——
    「您的意思是說,換作平素遇上這種人虛應故事就好,但現在距離太近所以不好辦。如果是個吵架吵得起來的人還好,偏偏對方絕不是那種性情。大概就是這樣了?」
    「哦!真敏銳。我不是覺得他難以捉摸。隻是,我摸不透他的心性。看得見枝節,卻看不見主幹。」
    李白出於本能看見了天佑的本質。
    「小姑娘作風看似奔放,其實是有著準則的。就好像不是毒就是藥。」
    「……最起碼請您先說藥再說毒吧。」
    貓貓請李白更正說法。
    「天佑的性子雖然有點毛病,但我認為不需要那般放在心上。」
    天佑好歹也當上了醫官,就算人手再怎麽不足,想必也不會把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帶來西都。
    「這我知道。真是對不住,我是武官,難免會用作戰的眼光去看事情。」
    「作戰的眼光?」
    「意思就是說,我看得出來哪種人絕對不能交托性命。」
    「……」
    對於李白的野性直覺,她不能多說什麽。
    總之她決定先把天佑的事放一邊。
    「先不說這個,請問調查飛頭蠻的命令,可是月君或其他大人下達的?」
    「對對對,就是那個什麽壬總管。」
    李白說起最近鮮少有人提到的名稱。
    (為何不直接跟我說呢?)
    可是,是貓貓自己總是隻挑要緊事跟壬氏說的。
    「抱歉抱歉,我是不是應該頭一個就告訴你?照小姑娘的性子,對什麽事情一感興趣就會廢寢忘食了。人家要我別讓你太操勞。」
    她以為自己在喃喃自語,沒想到竟說出口了。李白代替壬氏跟她道歉。
    (別讓我太操勞,是吧?)
    她忍不住心想,既然這樣就別把我叫去房間啊。
    壬氏總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關心她。強人所難的要求卻又照做不誤。
    (然後,這回是關於飛天頭顱。)
    還是老樣子,總是拿些近乎神異鬼怪之事找上她。
    「說到這個,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什麽事情不可思議呢?飛天頭顱本身就夠不可思議的了。」
    「就是這件事,我當初聽到的,是一個麵具飄浮在半空中。可是差不多在這二十天之間,常聽到的都是飛天頭顱。」
    「……那可真是怪了。我看到的那個不像是頭,比較像是個麵具在飛。」
    她隻匆匆看到一眼所以不能斷定,但看起來像是麵具。
    「早膳那個話題還沒聊完啊?真是愈聽愈有趣。」
    後方傳來聲音,貓貓急忙回頭。
    隻見刷完牙的天佑站在那裏。臉上笑咪咪的。
    李白表情沒什麽改變,大概是早就料到可能會變成這樣吧。
    「偷聽別人說話太沒禮貌了吧?」
    「沒有沒有,我隻是好奇你們倆要聊到什麽時候。她好歹也是未出嫁的姑娘家嘛。」
    小說
    「「啊——不可能啦。」」
    貓貓與李白同時否定。
    「說得也是——我也覺得不可能——」
    不知兩人的對話被天佑聽到了多少?
    「所以,你們在講飛天頭顱的事?好像很有意思。能不能也算我一份啊?」
    「不要。」
    貓貓立刻拒絕。
    「為什麽?」
    天佑眉毛下垂。
    「怕你口風不緊。」
    「很緊啦。」
    「怕你跟到一半膩了就撒手不管。」
    「這倒是有可能。」
    李白把天佑交給貓貓應付。看來他是真的不擅長應付這種人。
    「我很有用的。你們如果覺得我沒用或不可靠,那是你們不懂得用人。難道你們會因為怕受傷,就笨得不敢用剪刀了?」
    「……」
    貓貓看看李白。李白一副就是交給貓貓決定的表情。
    「……請你別礙事就好。」
    「好啊。」
    天佑的眼睛閃出些許光芒。
    貓貓他們首先來到中庭。正是昨晚貓貓碰巧看到飛頭蠻的地方。
    「好啦,你們現在要幹嘛?」
    天佑講得事不關己。
    「還問我們要幹嘛,你不是要表現自己的能耐嗎?剪刀兄。」
    貓貓看著中庭。
    由於晚上還要巡邏,貓貓請李白去睡了。取而代之地,她要來了宅第的格局圖。
    附帶一提,他們外出是跟庸醫說有雜事要辦,所以得早點辦完回去才行。
    「不跟我說要剪哪張紙,我怎麽剪?除非你告訴我看到什麽直接背後捅一刀就好。」
    「……」
    天佑似乎在記恨貓貓他們對他的不信任。
    (但沒辦法,誰教這家夥就是這樣。)
    天佑看起來,總是好像不太注重倫理觀念。
    「總之,我們先把那妖怪出現的地方全繞過一遍吧。」
    「好啦。」
    首先第一個地點,是飄浮麵具目擊消息頻仍的中庭。
    「目擊消息分布並不平均,都集中在那棵樹或是屋宇之上。」
    貓貓看看宅第的格局圖。雖說是別第,但地方還滿寬闊的。
    「哦——」
    天佑輪流看看樹木與屋宇。昨晚雀就是吊掛在那棵樹上。園丁似乎沒打掃過,樹葉掉了一地。
    「有沒有看出什麽端倪?」
    「沒啊——咪咪咧?」
    天佑總是這樣叫貓貓。她已經死心了,但討厭的是最近連其他醫官也開始這樣叫她。
    「以我來說,大概有兩點令我在意。」
    貓貓先看向那棵樹。
    「這棵樹跟西都其他地方生長的樹木有些不同。比其他樹高大。」
    「那又怎麽了?」
    「你都不會好奇嗎?草木隻要種類不同,能做的藥也不一樣。隻是得再靠近點看才知道。」
    「好,所以那跟整件事情有什麽關係?」
    天佑隻要自己不感興趣,就完全不肯動。貓貓直接擺出掃興的表情,覺得這人的個性真是枯燥無味。
    「那,另一點呢?」
    「另一點,大家在宅子裏看到的飛頭蠻似乎是『麵具』或『臉孔』。相對地,我聽說在宅子外看到的則是『頭顱』或『腦袋』。」
    「麵具跟頭顱有什麽不同?咪咪又是在哪兒看到什麽樣的東西了?」
    「我看到的是『麵具』。看到它從那條走廊的轉角,咻的一下飛往中庭去了。」
    貓貓用食指指著解釋給他聽。
    「『麵具』啊。看起來不像『腦袋』?」
    「不像。像是『麵具』或『臉孔』。但就是有人看了說像是『腦袋』。」
    有一件事令貓貓在意,就是目擊證言分成了「麵具」與「腦袋」兩種。
    「『麵具』與『腦袋』,就差在是平的或整顆的嗎?」
    天佑聰明伶俐,說到了重點。
    「這我不清楚,隻是有點在意。我想去檢查看看那棵樹。」
    「請隨意。有什麽事給我做?」
    看來懶鬼剪刀有心要幹活了。
    「好,那就……」
    貓貓從懷裏取出手絹,再從地上撿顆石頭包起來。
    「請你巧妙地把這丟到樹上。」
    「我哪那麽厲害啊?」
    嘴上這樣說,天佑仍然姿勢漂亮地振臂把手絹丟出去,掛到了樹上。女官爬樹怕會有失體統。所以她才要掰個借口,說是手絹被風吹上去了。
    貓貓慢步走到樹下。樹木是闊葉樹,高約二丈(六公尺)。
    「是丹桂啊。」
    貓貓靠近確認。這種樹會開香氣濃鬱的小花。可用來做成桂花陳酒或花茶。
    貓貓抓住樹木才爬了一點,「哇!」就叫了一聲。手上黏到了鳥糞。糞已經半幹了。她本來想往樹幹上抹,但中途停住。
    「髒死了。」
    「你少說兩句。」
    貓貓盯著手心瞧,抽動鼻子嗅了兩下。
    「咦?你在聞味道嗎?」
    天佑被貓貓的行為嚇到。
    貓貓凝視地麵,用樹枝戳了戳掉在地上的東西。
    「咦?你拿根木棒在弄什麽?」
    天佑給貓貓更多的白眼。
    貓貓拿兩根細樹枝,像筷子一樣拿在手裏。
    「咦?夾起來?像用筷子那樣把屎裏的東西夾起來?」
    天佑維持著冰冷的視線退避半步。
    貓貓也不是喜歡才這麽做的。隻是,動物的糞便裏藏有各種情報。樹下除了未幹透的糞便之外,還有毛球似的東西掉在地上。有些鳥會把消化不了的東西從口中吐出。
    「這種鳥似乎是以蟲子為主食呢。」
    貓貓用木棒拆開毛球,看到昆蟲的翅膀與腳等。
    「鳥吃點蟲子不奇怪吧。」
    「除此之外還有小動物的毛,大概是老鼠或什麽的。」
    一些獸毛與骨頭也跟昆蟲腳纏在一塊。
    「吃老鼠?是鷹或鳶之類的嗎?」
    蟲子也就算了,會吃小動物的話,就是身體頗大的鳥了。
    「可能是。不過……」
    貓貓環顧四周。這幢宅第具有豐富的綠意與水源,四處可見鳥禽棲息,但沒有一種鳥大到能吃老鼠。況且如果有那種鳥飛來,小鳥早就逃走了。
    至少在目前這個時段沒看到。
    貓貓動腦思考的同時,接著看向屋宇。
    「那幢屋宇,沒辦法爬到屋頂上去吧?」
    「屋頂啊……要再丟一次手絹嗎?」
    「丟得到嗎?」
    「可能沒辦法。」
    眼下似乎沒什麽解決方法,貓貓心想或許該先回去一趟。這時,在貓貓的視野邊緣有個東西動了一下。
    貓貓看看那是什麽,發現屋頂下方有鏤空花板。
    「……我還是想爬屋頂。」
    「咦——太勉強了啦。」
    「想想法子吧。你去找梯子。」
    「我上哪找梯子啊?隻能問園丁了吧。」
    可能是興致減低了不少,天佑狀似毫無幹勁。
    (記得說到園丁……)
    就是那個說昨天看到頭顱的老先生。
    貓貓前往園丁正在打掃的地方。
    「請問一下,能否把梯子借我們一用?」
    「怎麽突然跑來要東西啊。冒冒失失的要借梯子?」
    老園丁似乎懶得理人。可能是昨天撞鬼了的關係,看上去有些悶厭厭的。
    「老爺是說過要親切待客,但可沒要我幫客人在宅子裏瞎攪和。」
    「說得有理。」
    天佑也顯得很服氣。
    (你到底站在哪一邊啊?)
    天佑一點也不可靠。隻能由貓貓來說服老先生。
    「這幢宅第的屋頂上,好像有鳥兒築巢。」
    「築巢?經你這麽一說,難怪最近鳥糞特別多。」
    「是。要是有鳥兒築巢就麻煩了,我隻是想幫忙清除掉。順便如果能拿到鳥蛋就太好了,可以用來調藥。」
    「調藥?不知道是什麽鳥也能用嗎?」
    「能,因為鳥蛋大多都很滋補的。」
    貓貓隨口亂掰一通。管他什麽統統煎來吃就是了。
    她又再多補充一句:
    「而且我想,這麽做還能查明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鬼怪騷動是怎麽回事。」
    「真、真的嗎!」
    「真的。」
    至少貓貓認為可以解決一半的問題。
    老園丁立刻替她弄來了梯子。隻是梯子老舊,即使直立在地麵上還是匡當匡當地搖晃。
    「該不會是要我來爬吧?」
    天佑跟貓貓問個清楚。
    「照你這說法是不想爬吧。」
    「嗯。」
    貓貓沒打算請老園丁幫那麽多忙,於是決定自己來爬。然而,她才剛把大梯子靠到牆上,就有許多閑來無事的官員與傭人前來圍觀。
    「……」
    很不巧,沒人要代替貓貓爬梯子,淨是些看熱鬧的家夥。
    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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