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猶是春閨夢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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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律將所有商人站成兩排,範閻站在中間的位置,秦無衣扮作他的小廝扈從,站在他的身邊。
燕蠻兒和匈奴奴則站在兩人的對麵,燕蠻兒握緊了手中的刀,兩隻眼睛就如鷹隼一般,銳利而凝練。
他站在這裏,有什麽突變,他也能以最快的速度進行救援。
阿依律親自帶著人一個個查看,他拿著一幅圖,抓過一個商人仔細查看,有時候還會揪揪他的耳朵,拔拔那人的胡子,以防他們偽裝。
秦無衣一隻手捏著衣角,低著頭,偷偷的瞥了一眼燕蠻兒,燕蠻兒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害怕。
阿依律找的很快,確實有些胡商長相粗壯,和畫上的“美人”相差甚遠,他一看便沒有了再查下去的興趣。
大約查了半個時辰,終於查到了四人麵前,首先接受檢查的是範閻,範閻肥呼呼的身子站在隊列裏,是一道獨特的風景線。範閻不愧是走南闖北的行商,接話頭的本事實在是太厲害。
“大人,還記得我嗎?我是中原商人範胖子啊!”他一邊笑眯眯的說著,一邊努力的在懷裏掏著什麽。阿依律眉頭微皺,有些不耐煩。
“聒噪什麽,給我站好!”阿依律有些生氣,他最不喜歡和中原人打交道,尤其是中原的商人,心眼太多。
範閻掏著掏著從懷裏掏出一堆明刀出來,臉上陪著笑,遞到阿依律手裏,說道:“大人,我們千裏迢迢來這裏做生意,不容易,這些是點小心意,您拿著。”
阿依律將手中的明刀顛了顛,雖然不喜歡中原人,但對中原的明刀,還是沒什麽偏見的。他扳起臉,教訓道:“你們南蠻子就是事多,你該不會是南邊來的奸細吧?”
“哎呀,大人,大人,這話可不能亂說啊。”範閻蒼白著臉,一把抓住阿依律的衣服,忙道:“你看我這一身的肉,別說奸細了,就是做個普通的商人都是拖著半條命啊。”
阿依律看著他低三下四的模樣,心裏竊喜,他最喜歡看底下人這般模樣。將手中的明刀揣起來,這一堆明刀,夠他買幾十個奴隸和幾百頭羊了,還是南蠻子識趣。
“哪些是你的人?”阿依律一隻手叉著腰,另一隻手按著腰間的刀柄,頤指氣使的問道。
範閻忙將秦無衣還有自己的隨從奴隸叫出來,嘩啦啦出來了十幾個人,一個個都彎著腰,站在旁邊。
他向阿依律行了一禮道:“大人請看,這些便是在下的隨從,都是很早就跟著我的老人了,應該不會是奸細吧。”
阿依律背後走出一個騎兵抓著一幅圖畫,阿依律按照圖畫一一查看,不過他的目光停在了秦無衣的身上。
範閻偷偷瞄了一眼那張圖,圖有些粗糙,上麵畫著一個女子的圖像,隻不過畫像並沒有將女子的臉畫出來,而是用半截紗巾遮住。
範閻瞧瞧的怕了拍心口,長長出了一口氣。
阿依律走到秦無衣麵前,不住地用鼻子聞了聞,這附近有一種味道,他似乎在那裏聞到過。
他盯著秦無衣,大聲道:“你,把頭抬起來。”
範閻忙小跑過來,笑道:“大人,這個是在下的仆僮,是個啞巴,不會說話的。”
“我沒問你,你讓開。”他總覺得這個人有問題。他拿起馬鞭放在秦無衣的下巴處,將秦無衣的頭拖起來。
秦無衣的小臉蛋有些醜陋,黑乎乎的臉和脖子有點倒胃口。
秦無衣的手又一次握緊了,她心裏有些緊張,雖然在家裏被譽為智謀無雙的不世出天才,但終究隻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經曆的事情還是太少,在這樣的環境下能淡定的站著都已經非常人了。
阿依律一把將那副圖扯過來,一會看看圖,一會看看秦無衣。
秦無衣露出驚恐的眼神,嘴裏胡亂的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就是說不出話來。
範閻在一旁看到秦無衣即將暴露,心裏大恐,頭上的汗珠像水一樣流下來,他也將目光移到了燕蠻兒的身上。
燕蠻兒臉上也布滿了汗珠,右手暗暗將刀身下彎,準備出手。
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有一個漢子突的暴起,奪過身邊一名東胡騎士的手中的刀,隻聽得刺的一聲,便將那名騎士殺死。
場麵頓時陷入混亂。
那名騎士暴起連殺三人,奪過其中一名騎士的馬,向南狂奔而去。
阿依律大驚,身邊三名騎士忙將阿依律護在中間,燕蠻兒趁亂一把將秦無衣拉在自己懷裏,躲在範閻的身邊。阿依律被那名漢子一驚之後,便將秦無衣給忘了,大聲呼喊道:“抓住他,快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隗失思力忙指揮騎兵去追。
阿依律氣的罵娘,罵罵咧咧的騎上馬背,不敢再自己親自去查,派了幾個手下查看,他則站在一邊冷眼看著。
過了大約一柱香的時刻,隗失思力的兒子阿胡兒,帶著近百騎兵,從南邊回來。走到眾人麵前,將那個暴起殺人的漢子扔在地上,那名漢子渾身是傷,腿上和背上還插著幾根羽箭。
阿胡兒走到阿依律馬前,道:“大人,人我抓回來了,他什麽都不說。”
阿依律夾緊馬腹,走到那名漢子身邊,他居高臨下的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哪裏來的奸細?燕國的,還是趙國的?”
那名漢子忽然裂開嘴,呸的一聲將一口濃痰吐在了阿依律的臉上,罵道:“區區蠻夷,想從爺爺這裏得到消息,癡人說夢。”
阿依律頭上青筋暴起,他拿起馬鞭子,狠狠地甩了漢子兩鞭子,漢子本來就滿是血跡的臉上,頓時露出幾根血淋淋的鞭痕。
“可惡的南蠻子!”阿依律轉身問身邊的騎士道:“怎麽樣,有沒有?”
那名騎士戰戰兢兢的道:“大人,這裏麵沒有我們要找的人。”
“該死的南蠻子,他們會去哪裏了呢?”阿依律暴怒道。他抓起馬韁,將馬扯起來,一腳踩下去,直接踩在了那名漢子的腿上。
“啊!”漢子發出一聲沙啞的嘶吼,他的腿斷了。
“快說!”阿依律吼叫。
燕蠻兒手中微動,雖然他知道他們已經算是度過了危急,可看著阿依律淩辱那名漢子,心下不忍,就想要出手。秦無衣在他懷裏瑟瑟發抖。
剛才阿依律確實把她嚇著了,她覺得若是再多一秒種,自己肯定就暴露了。
範閻看見燕蠻兒手有異動,一把按在燕蠻兒的背上,將他的頭壓低,低聲道:“你難道想讓我們都死在這裏。”
燕蠻兒猛地一驚,方才醒悟過來,他稍稍抬起頭,看了一眼秦無衣,將她往臂彎裏拉的更緊一些,向範閻遞過去一個歉意的眼神。
然後目光緊緊地盯著場中的的那個漢子。
那個漢子身材並不高大,相貌平凡,但他寧折不彎的那樣趴著,他試圖從地上爬起來。
可阿依律不會給他機會,他兩條胳膊剛撐起來,阿依律便在他背上一鞭子,將他重重的打倒在地。
阿依律身後的一百東胡騎士開始哦哦的大喊,隗失思力身後的一千鮮虞騎兵卻沒有聲音,他們也靜靜的看著。
那名漢子一次次爬起,一次次被馬鞭子抽落下。
周圍除了那一百騎兵的呼喊聲,仿佛一切都靜止一樣,四五百商人的眼睛都定定的盯在那名漢子身上。
阿依律對於漢子這般的執著異常生氣。
他騎著馬,大吼道:“來人,給我按住他。”
四名騎士走過來,將漢子拖倒在地,兩個人壓著漢子的手,兩個人壓著漢子的腳,將他控製在草地上。
阿依律似瘋了一般。他躍馬而過,隻聽哢嚓哢嚓的幾聲脆響,將漢子的腿和胳膊全部踩斷。
由於那會的混亂,這些商人已經全部圍站在一起。秦無衣在人縫中死死地盯著草場上的那個漢子,嬌嫩的唇被她咬出了血。
她的臉緊貼在燕蠻兒的胸膛邊,低聲哭了起來。
燕蠻兒眼角也滲出淚水來,不過他強忍住,將秦無衣抱得更緊了些,以防她的哭泣的聲音傳出來。
那個漢子在草場上喊著痛,他已經不能動彈了。
四名騎士退回了軍陣,阿依律大喊道:“哦哦!”那百餘騎也發出同樣的聲音,並且肆意的笑了起來。
燕蠻兒忽然覺得陽光有些刺眼,空氣有些冷冽,他一隻手緊握著刀柄,指甲陷進肉裏,卻絲毫感覺不到疼。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那名漢子死了的時候,忽然一個東胡山戎的騎士有些驚恐的指著那個漢子,聲音有些輕顫,道:“大人,你看!”
阿依律順著那他的手指望去,但見那名漢子居然在慢慢向前爬動。
他的眼前,是南方。他的眼睛裏,是故鄉。
“這?”就連阿依律都有些吃驚了,他連續用馬踩踏他的四肢,這家夥居然不死。
草原上忽然有些安靜,夕陽殘照,印著半邊的天際,泛著金黃色的燦爛。
那名漢子的聲音很小,但是所有人的眼鏡和耳朵都被那名漢子所吸引。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
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
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
於以求之,於林於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
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他的歌聲很蒼涼,聲音中還帶著疼痛的呻吟,燕蠻兒看著那名漢子的眼神,那裏麵有不甘,有不舍,也有淡淡的溫柔,但更多的卻是從未改變的不屈。
燕蠻兒低聲呢喃了兩句:“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阿依律大怒,暴吼道:“還愣著幹什麽,該死的南蠻子,給我剁了他!”
這時就連他身後的那些大笑的騎士們也都不說話了,他們一起靜靜的看著,臉上露出了不忍。
“該死!你們聽不見嗎?”阿依律一鞭子甩在身旁一名騎士的身上。
那騎士吃痛,忙和幾個騎士奔過去,抽出刀,向那漢子砍下去。
漢子的聲音漸漸消失在夕陽下,可他的歌聲隨著風,向南而去。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