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江上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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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遲性子急躁,修行緩慢,全憑時候機緣巧合下飽飲一條烏金鱔王的精血,才打下修行基礎。

    他很早追隨陳四龍,成長在江湖,耳濡目染下,也知道門丹鼎較為罕見,君山島那些散修尤其珍視七品黃芽丹龍鰍血混雜幾分銀靈草、甘續藤之類的藥材,給陸安平分食,熬煮前師傅就定下的。

    沒想到的是,同樣一碗龍鰍血,他不過煉化個把時辰,大半藥力散在體內而眼前這位陸兄弟竟煉化近三個時辰,一點也沒浪費!

    “不愧是玄門正宗真傳,還有那古怪功法!”柳遲心中暗暗稱奇。

    居然過了這麽久?

    陸安平感到色黯淡了些,瞥了眼柳遲骨碌碌轉動的雙眼,當即明白幾分。

    排教是草莽出身,罕有成就騰雲境真饒,壽數與常人無異而遁甲宗是古來大宗,連桃花教餘長青也有爭奪心思,更不用與日長生冊這等道法,柳遲的豔羨也不難理解

    他略頓了會,扭頭道“朱瑞呢?”

    身側那碗龍鰍精血依舊,微微縈著漩渦,一點都沒動。

    “這會還在入靜呢!”柳遲側過身,笑道,“這子分比我好多了,靈動時比誰都靈動,安分時又很安分。”

    陸安平定睛一看,隻見陳四龍與朱瑞盤膝相對而坐,與道門打坐並沒有不同,偶爾有些水花從竹排間隙滲出,浸濕了草鞋與褲腳。

    竹排輕晃,陳四龍身形巋然不動,唯有頭頂發髻與腰間分水刺微微翕動淡淡的靈氣縈繞著,朱瑞呼吸均勻,胸腹有規律地開合著,尤為專注。

    這朱瑞定能有一番成就

    陸安平點點頭,覺得脖頸黏糊糊的、略帶汗臭,旋即意識到丁甲神術煉化的渣滓。

    “我得下水洗洗!”他笑了聲,隨即噗通入水。

    水麵微瀾,太陽斜斜地照著,碧波帶著一絲暖意,陸安平徜徉在湖中,再不懼水,反倒如多年的排民一般,隨意翻滾了幾下。

    他運起壬水真遁,頓覺比昨夜流暢許多,肌膚表麵那層汙垢漸漸被水波刷掉,耳畔隻聽聞嘩嘩的水聲,身軀如遊魚,比先前更能體悟水之妙。

    與此同時,他沒忘五髒六腑間隱約的“火苗”,不住地跳躍著凝神入祖竅,金烏扶桑圖似乎隱隱呼應。

    “確實,采納日精形成的火苗與扶桑葉脈絡相近想來因有這道先符圖化影,才可承受日精!”

    “這麽看來,喬大叔一開始種下,似乎便預料到今”

    陸安平閉目神思了會,而後飛躍水麵,輕盈地落在排上,沒驚起半分聲響。

    “昨夜見你還不太擅水,今卻比老排民更懂水性!”柳遲瞧出他在施展某種水遁法門。

    “他們倆出靜了!”陸安平頷首笑了聲,略指向另一頭。

    柳遲很是殷勤,忙將龍鰍精血遞到陳四龍手中,著急慌忙的,竹排也為之一蕩。

    “陳師傅”

    陸安平湊近前,輕聲道,“我有鳳初境打通竅穴的技巧,或許可印證一下!”

    遁甲真經有周身竅穴圖,可惜隻有前兩境,但既然是申玄芝所傳,廣成子嫡係,應該比排教些許粗淺法門強了不少。

    “咦!”陳四龍白了柳遲一眼,驚疑出聲。

    他深知各道派門戶之見極深,而且尤重道法,沒想到陸安平輕易分享柳遲也有些意外,排教法門粗淺,他隨師傅多年,才通六處大竅,水麵往往依仗身體,而非法術。

    “承蒙救命之恩,再也是鳳初境法門罷了!”

    陸安平語氣堅定,他倒不好遁甲真經師承來曆,於是口若懸河,將九竅打通技巧、子午周運行法門、乃至大周運轉路線何時走十二正經,何時分任督兩脈,玉液煉形長生酒如何施展等,仔細了通。

    朱瑞聽得一頭霧水,柳遲也隻懂三四分,陳四龍則凝神靜聽,不時讚歎道“不愧是玄門正宗,比我們這群江湖中的散修高深許多!”

    這遁甲宗不愧是申玄芝傳下,畢竟是廣成子嫡傳陳四龍心神振奮,暗感排教要多了批根基深厚的苗子了。

    陸安平望著一臉喜色的師徒三人,接著道“我還有兩件寶貝相贈!”

    “什麽寶貝?”柳遲瞪大了眼,鱸魚似的嘴巴翕動著。

    他並未回答,將手探入懷中,指尖輕引,旋即一團青灰色銅錢咣當落入排上,整齊的碼成一疊,為首的稍微大些。

    而後,又有幾道巧黑幡跳了出來,幽光暗淡,透著股陰寒氣氛。

    “靑蚨錢不罕見,但百獸幡卻是難得,也極陰毒,是從三苗姚化龍那裏得來吧!”

    陳四龍見多識廣,當即點明關鍵。

    陸安平點點頭,他先前就存了這番心思排教與三苗有共通,擅法術,靑蚨錢與百獸幡留之無用,便做了順水人情。

    “這可是重禮,陸兄弟!”

    “謝謝陸大哥!”

    柳遲與朱瑞依次道謝,陸安平麵帶笑意,目光緩緩落在陳四龍身上。

    “排教上下,會記住今日恩情!”

    這位縱橫洞庭,排教十三排頭之首並未推辭,站起身,鄭重地道。

    轉眼已過三日,黑魚寨並未追來,竹排一直南下,悄然入了沅水。

    河麵寬廣,水波顏色也淡了些,兩岸是夏初蓊鬱的曠野,不時有村舍與農人,漁民也漸漸多了,偶爾望見陳四龍,便殷切地招呼著。

    得遁甲真經之助,又喝了龍鰍精血,朱瑞三日連通七處大竅,柳遲更是厚積薄發,九竅盡數貫通,竟一連打通三十幾竅穴,喜得陳四龍合不攏嘴。

    陸安平也通了十幾處竅穴,並向陳四龍討教些祭煉法門即便修為不足,一時還用不到排教畢竟幾百年傳承,大排頭沉澱的經驗驚人,他從此收獲良多。

    這一日,柳枝撐著竹排,朱瑞一旁吐納,陸安平則與陳四龍閑聊,身前放了方桌。

    陳四龍雖入琴心境,卻不見辟穀,這很和陸安平胃口江邊排民送來幾碗軟糯的米粉、一道剁椒魚頭、兩樣菜,還配了壺酒,排中泛酒,著實自在。

    然而沒多久,水流便緩了下來,遠遠望去,一艘貨船擱淺在灘上,兩道粗長的纖繩拉扯著,震的號子傳了過來。

    喲嘿!喲嘿!

    嘿呀唑!嘿呀唑!

    聲音如同金缽,悠揚曠遠,一唱一和的,節奏很是明快,有如一曲粗糲歌聲,響徹沅江。

    陸安平停下筷子,旋即意識到,那是江上的纖夫。

    等竹排湊近,便望見兩列著脊背、腳踩草鞋的纖夫,粗重的纖繩橫在肩頭,身體仿佛陷入地上,氣喘籲籲地拽著。

    陽光下,他們的筋肉幾乎綻開,幾名工頭手持一端破開的竹鞭,不時抽打著然而那股號聲竟是如此高昂,激越,聽得他心神震懾。

    喲嘿!喲嘿!

    嘿呀唑!嘿呀唑!

    朱瑞從入靜中醒來,柳遲也停下動作,遠遠地望著岸上,不發一言。

    “排民、纖夫、漁民,都是沅水一帶的貧苦人家!”陳四龍臉上閃過一絲黯色,低聲道。

    陸安平有些觸動,關內災荒時他曾為生存而掙紮,曆山城也見過眾多奔波勞碌的行商、乃至宋嬸這樣的攤販,深曉凡俗眾人生存的艱辛與勇氣。

    “仔細來,前朝大修宮殿廟宇,沅水、資水一帶貧苦百姓進山伐木,卻總受盤剝,才漸漸形成的排教!”

    陳四龍聲音低沉,不自覺地撫著分水刺。

    “數百年後,咱們大乾朝依舊大興宮觀,每年從嶺南采集木材,不知耗費多少?排民辛苦,深山伐木不提,即便到了水上,也難免遇上風浪與水怪!”

    “排教的本分便在這,清理洞庭一帶水路,滅殺水怪,庇佑排民!”

    低緩的聲音中,陸安平注意到柳遲與朱瑞臉上浮現起一絲悲憫與堅毅。

    “可惜最近幾年,盤剝越發嚴重,連打漁也有牙行統一經營,背後自然是各地豪紳!”陳四龍頓了頓,歎了聲,“水怪畢竟沒有靈智,人心比水怪更加可怕!”

    “四年前,有人在嶺南道見了神鳳,帝王改元,昭示下太平沿江這些排民、纖夫、漁民、以及莊戶人家,過得更加艱難呐!”

    陸安平嘴角囁嚅著,還是沒有出口。

    一路所見,太始山中,江陵藥商徐家避免盤剝,特意繞路夷陵城破爛坊市中,也聚集著許多窮苦百姓,聽道生和尚講述彌勒下生,拯救他們的故事。

    書生張亞的那番狂言、前兵部職方司主事吳肅的看法一一浮現在腦中

    陸安平望著碗中米粉,沉思許久,才意識到那艘貨船已甩在身後,纖夫的號聲也漸漸遠去。

    陳四龍恢複了沉默,柳遲撐竹竿,極有規律地劃出水波一旁的朱瑞眼尖,指了指,道

    “快,要下雨了!”

    陸安平轉過頭,隻見北方空中起了陣烏雲,黑壓壓的,一點點匯聚,仿佛令人透不過氣。

    不知為何,他忽而想起尋真觀前見的那道白虹!

    “會是場大雨!”陳四龍凝望了眼,“快點上岸吧!”

    “是,師傅!”

    柳遲應了聲,竹竿輕點,劃破水麵躍動的夕陽,向岸邊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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