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從先師廣成子說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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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先師廣成子說起吧!”

    水鏡真人收起紅傘,那方青布模樣的河圖翕動著,聲音悠遠混入秋雨中

    “大道封真後,人間傳承式微,廣成先師從昆侖山下來,嫡傳弟子共收了九位……”

    這場景難以置信,僅次於三清道尊的廣成門徒,親耳講述三千年舊事……

    即便當今中土修為最頂尖的那一撥道人,乃至其祖師爺,也難以想象。

    然而令他驚詫的不止於此——袁丹期分明說過,廣成子嫡傳弟子有八人……

    那第九人又是誰?

    “大師兄黃玄頤溫和敦厚,在終南勝境開辟清微派道統;三師兄成玄英風神飄逸,在東海流波山傳下滄溟一脈;四師兄王玄君性子烈些,擅長雷法,便開辟黎元山神霄派!”

    “至於七師弟申玄芝,”

    水鏡真人頓了頓,“天資聰穎,開辟了留陵山遁甲宗一脈;八師弟青城丈人好玄修,便在蜀中青城山開辟青城派!”

    “這五位聲名顯赫,俱是一派祖師,也早早飛入九天,可惜有些贔風劫沒過,有些沒過虛空劫,有些妄念太重……”

    這五位陸安平耳熟能詳,隻是水鏡真人所說,著實駭人——按他的意思

    這五位成就真仙,卻沒有最終度盡三劫而身隕!

    畢竟,他們可是廣成子嫡傳弟子!

    “貧道則是第八位,修為最弱,連雷火劫也沒度,隻成就了散仙——”

    水鏡真人苦笑了笑,接著道“二師姐孟玄真,兩千三百前便成就飛仙,沒有入九天——而是居住在長洲青丘……”

    “紫府天宮!”

    陸安平眼前一亮,沒想到青丘紫府天宮,是廣成子第二位弟子傳下,隻是為何不入九天?

    “二師姐脾氣烈些,與師兄弟們疏遠,倒是和五師姐有些來往。”

    水鏡真人沉吟著,“至於五師姐,更是隱居南海避世,自號南溟夫人,修為隻弱二師姐一籌,比貧道強許多……”

    南溟夫人?

    陸安平呢喃著,暗感海外九洲臥虎藏龍,本以為道門衰微,誰料還有廣成弟子遺留?

    隻是

    嘩嘩的秋雨遮蔽視野,他抿了抿嘴唇,猶豫道“那……廣成祖師第九位弟子是誰?又在何處?”

    話音未落,水鏡真人麵色便暗下來,雨順著發髻留下,一身衣衫也盡數染濕,幾乎與尋常老叟無異。

    “九師弟名為穀玄牝,乃是三千年來資質稟賦最為卓著的一個,僅次於先師——”

    水鏡真人頓了頓,聲音愴然,“可惜走錯了道!”

    “穀玄牝天縱奇才,有感於爐鼎閉塞,靈氣衰微,故而上瓊碧落,下至九幽,訪十洲四海,搜集大道封真前的遺跡,各家傳承……”

    “可怎麽會走錯道了呢?”

    陸安平不解,心中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水鏡真人沒有回應,自顧自道“不到百年,他便曆經五境,度過兩劫,成就飛仙……而後蒙三清道尊青眼,前往清微天聽取講經!”

    “要知道禹餘天、大赤天、清微天,乃是道祖所居,除了廣成先師蒙受召喚,尚無他人能入……”

    聽到此處,陸安平仰起頭,上方灰蒙蒙的,隻有嘩嘩的秋雨與蒙白的水汽。

    “誰也不知穀玄牝與三清道尊說了什麽,隻是回來後似變了個人,越發離經叛道,無法無天……”

    “甚至說出三清道尊隻是老不死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水鏡真人突然停下了。

    陸安平隻覺一股熱血從胸腔湧上,頭腦一陣恍惚——無法無天,不敬三清,這……

    這豈不是魔教?

    “你猜得不錯——”

    水鏡真人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穀師弟墜入魔道,而後大鬧九天,奪走三道先天符圖,自號太一神君!”

    一字一句,像鼓點敲擊在陸安平心房。

    他沒想到魔教也是源於廣成子徒弟——那名叫穀玄牝的高人,還奪走三道先天符圖……

    這麽看來,《與日長生冊》正是穀玄牝所創,金烏扶桑圖本體也在他那裏,隻是為何分出化影?

    其人又在何處?

    “那場大戰打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從九重天界,甚至驚動九幽——三清道尊卻坐視不理,可惜師傅早已遨遊星海……”

    陸安平聽得戚戚,腦海中不由浮現真仙亂舞的場景,半晌後才反應過來

    “那九天天君、軒轅天帝何在,還有廣成子為何……為何離開此方世界?”

    “世間流傳軒轅氏登天為主,其實上古便身殞了;九天天君,也是大道封真之前的事了——”

    水鏡真人苦笑道

    “至於廣成子先師,便是為探求星海,臨走前贈了我一道河圖——當然,還傳下九道先天符圖,也是三清祖師之意……”

    “集齊九道符圖,便能洞悉此方世界本源,擁有超乎天仙之力,為造化之主!”

    水鏡真人神色凝重,聲音如鍾聲,久久縈在陸安平腦海。

    ……

    ……

    原來先天符圖出自天外三天,由三清道尊所授,分別為元始三圖——金烏扶桑、通微靈化、玉清混成;道德三圖——無極太一、陰陽二氣、玉京金甲;靈寶三圖——始青變化、碧落空歌、大浮黎土。

    這九道先天符圖乃是大道之基,若勉強以法寶品階記,還在後天至寶上,與先天至寶相當——那更追溯到天地創生。

    “那穀玄牝在何處?”

    陸安平問道,但心中已明白幾分。

    識海中偶爾聽聞的聲音,正是所謂的太一神君穀玄牝;甚至是最初的《五芽真文》、遇險時的符圖反應,隻怕是穀玄牝借金烏扶桑圖應對。

    這般境界,實在是難以想象!

    “兩千五百年前,穀玄牝被打入歸墟,然而由於其得金烏扶桑、玉清混成、無極太一三道先天符圖,不死不滅,隻能鎮壓而不能斬殺……”

    “更不幸的是,金烏扶桑圖分出一記化影,傳下《與日長生冊》,自此兩千五百年,凡繼承化影的,幾乎被吞沒心智……”

    “要麽無法忍受暴戾的太陽真火,要麽是受穀玄牝影響……”

    水鏡真人頓了頓,臉上滿是歎惋“這也是蒼莽山起起伏伏,兩千餘年道魔之鬥的真相!”

    呼!

    陸安平搖了搖頭,所謂道魔之爭,竟是這樣一番背景?那位太一神君穀玄牝不死心,才借符圖化影以傳承不絕……

    然而,這的確有效!

    由於靈氣衰減,道門實力也一代不如一代,《與日長生冊》功法通玄,自然能收服不少道派——譬如罡煞門、聞香教之類,當然還有本派三宗。

    從這個角度,所謂神君,或者魔君,不過是那位太一神君的投影,微不足道的投影,僅此而已。

    “經此之後,我便一直在人間,一來尋訪先天符圖下落,二來繼承先師遺命,維護三道天規……”

    水鏡真人沉吟著,繼續說道。

    “方外以真文傳道,每百年昆侖法會,人間帝王不得修道……”

    陸安平默念三道天規的內容,此時人間卻很少聽聞——正如袁丹期說過,這是一個禮崩樂壞的世界。

    遊曆人間,監察帝王這樁事,水鏡真人已做了兩千多年,自然覺出乾帝變化,尤其在遁甲宗滅門後。

    所以培養父親陸象,傳授道法,以行刺乾帝。

    “可是我不明白——”

    他頓了頓,激憤道“您是仙人,不親自動手,為何要找一個書生,一個遠非道門的人……去做這事?”

    話音剛落,秋雨便停了,水鏡真人眼瞼抽動,右手捏起那塊青色河圖,像是在遮擋什麽。

    看得出,他的神情很緊張。

    “修道人大多縹緲出塵,若是論及理想意誌,天下間沒人比得了心誌堅定的讀書人?”

    水鏡真人清了清嗓子,慚愧道“更重要的原因是,我老了,修為也衰退得厲害……”

    “十八年前,長安城中救出你母親與你時,被山河社稷圖重創,險些殞命……拚盡最後一分力,將識海記憶封住,希望你做個普通人,平平安安就很好——”

    “誰曾想,十八年後,我從五師姐處返回,竟然是你得了金烏扶桑圖化影……”

    想起關於爹娘的微末記憶,陸安平沉默了半晌,最終囁嚅寫,說不出話來。

    爹爹陸象是洵道者,他堅信一個妄圖長生的帝王,對天下眾生會是災難。

    所以在遇上水鏡真人時,便毅然接受了,比那些名門弟子走得更遠、更純粹……

    “兩千五百年前,將穀玄牝打入歸墟時,我道基受損——”水鏡真人繼續道,似乎在尋求他的諒解

    “那時散仙六轉的修為,無論如何第七道散仙劫度不過;故而……解體散去修為,以避免第七道散仙劫!”

    “而後每三百年退一境界,兩千兩百年還有散仙五轉修為,一千六百年前有三轉,可如真仙登九天……”

    “到一千三百年前,見長眉時隻有散仙兩轉,八百年前見寧封子隻有乾元境,五百年前見張競陵連暉陽境也勉強!”

    “現在修為也大概算江湖騙子了……”

    水鏡真人代師巡視人間,自然見過曆代修為卓著的人物,陸安平聽著最後一句自嘲,又想起剛才所吟,好像叫《來日大難》。

    “您還是沒告訴我,天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認真的問道,又補充了句,“自鎮壓穀玄牝後。”

    像是早等他問出一般,水鏡真人長歎了聲“九重天上是一片廢墟!”

    “是放逐之地!”

    “是死寂的荒塚!”

    “隻有造化天宮孤零零遊蕩,連九幽也不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