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從先師廣成子說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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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江水麵上,裴度仍在翹首期盼雲中上仙的回信,若是他聽到廣成弟子這番話,不知作何感想?

    蜀山派自一百三十年前便有懷疑,懷疑天上發生什麽變故……可無論是袁丹期,還是鹿神子,都不會想到

    傳聞中的軒轅天帝早在上古隕落,九重天君也消失在大道封真中,而五境之上,並非金光萬道、紫氣千裏,洞府林立的仙家福地,而是一片廢墟、荒塚、與放逐之地。

    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無數道門修行人前仆後繼,采天材地寶,煉出塵道法,以度五境,成就真仙……

    誰會想到如此?

    陸安平搖了搖頭,忽而想到事情的關鍵“有兩件事不合情理若天上是這樣,為何天外三天的道尊坐視不理,當初廣成子為何離開?”

    “其次,這麽多年,人間怎會無法察覺?尤其是您……行走人間兩千餘年?”

    水鏡真人沒有做聲,而是攤開手心。

    他的手心幹瘦而蒼白,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紋路,仿佛年歲全刻在那裏。

    然而最惹人注目的,是正中三點蝌蚪似的符記,呈現三色,透著玄奧的道韻。

    這是?

    陸安平聲音顫抖“三清道尊的標誌……”

    真文符籙有符頭,正一派浩陽二十四符均為三勾,代表道家的三昧真火;而終南山清微派符頭三勾,則代表太清、玉清、上清的三清道尊,以彰顯其正統。

    “我們稱之為道標!”

    水鏡真人略頷首,又快速將手放回河圖,沉吟道“一應散仙、真仙、飛仙手心自然有道標,在廣成先師離開後——”

    “從鎮壓穀玄牝開始嗎?”陸安平不禁打斷道。

    “不錯!”

    水鏡真人讚許地望了眼,繼續道“正是在兩千五百年鎮壓穀玄牝之後,天地異動,所有仙家——無論散仙、真仙、亦或是飛仙,均一齊打下道標。”

    “可惜我道門勢衰,不再有天仙一級的仙人呢……”

    陸安平聽得恓惶,不由想起喬玄所說,即便仙人也有逃不開的災劫。這樣看來,道標乃至劫數,怕還是天外三清授意,而廣成子早已在星海。

    那當初太一神君穀玄牝造訪三天,究竟聽聞了什麽?

    他略微定了定神,道“您還沒回答我第二個疑惑!”

    “道標種下的一刹那,許多事便已注定!”

    水鏡真人長歎道“凡得道者,一旦度雷火劫,種下道標,便要登上九天——即便飛仙也難以抵抗,這是大道的意誌!”

    “兩千五百年前九重天固然仙人少些,卻也是一樁福地,彼時道門中興,怎奈經穀玄牝一事,凡仙人打下道標,天上就變了模樣——”

    “我曾三度往返天上,多虧這河圖護身,也隻有先師留下的寶貝才能略抵三清道尊的意識;

    仙家越發稀少,道尊也閉門不出,隻有無數損毀的仙器……還有那座孤零零的造化天宮!”

    “告誡修行人不要飛升?”

    水鏡真人停頓了瞬,反問道“你覺得他們信嗎?”

    陸安平沉默了。

    “身攜道標的仙人,即便勉強下界,也不過半個時辰,便被重新召回天上,就如籠中的鳥雀——修為原是為超脫,為大自在,如今卻是隻囚鳥……”

    “即便有河圖護身,我也畏懼道標的力量,尤其修為退步後……故而昆侖上不敢靠近,那裏是離天最近的地方!各派所在也遠遠避開……”

    呼!

    陸安平有如溺水,隔了許久才重重喘口氣,這場波及天上人間的災劫,竟然是自太一神君起。

    也難怪真仙韓稚停留不久,雲中君更不曾下界,原來是受道標影響……

    長眉祖師傳信隻怕是在示警,而為何要斷龍虎山傳承呢?

    難道是因正一祖師的緣故?

    此時,水鏡真人沉吟著,竟又說出一番攝人的真相。

    無論是蜀山長眉、寧封子、還是正一祖師張競陵,對得道成仙深信不疑,故而長眉祖師、張競陵均飛升上天,唯獨寧封子入散仙道,直至散仙劫三轉,才登天。

    “二師姐、五師姐各有一道先天符圖,故而能擋住道標影響,避世不上天,貧道則借師傅留下的河圖!”

    水鏡真人接著說道“沒想到寧封子以三劫修為,竟扛過道標影響,從天上下界……可惜貧道那時正散去修為,一晃八百年才知在曆山!”

    陸安平不難想象寧封子結局,隻是重新提起曆山,不禁想起那道蓮鶴方壺,這尊大道封真的殺器,應該是天上盜走的!

    還有青石卵,隱先生得到的那截斷劍……

    “等等!”

    他突然意識到,隱先生所得的那截斷劍、與父親所用的窄劍,似乎一模一樣。

    ……

    ……

    “寧封子真是令人吃驚!”

    半晌後,水鏡真人撚了撚須道“沒想到他登天一遭,竟然盜走這麽多寶貝,在曆山偷偷藏起來。”

    “玄冥宗的小子奪走蓮鶴方壺,隻怕意在歸墟,這倒令人頭疼……至於那劍,則是軒轅劍!”

    “軒轅劍?”

    水鏡真人點點頭,從袖中摸出一段窄劍,鋒刃多了絲鏽跡,看不出是什麽材質,但正是記憶中父親所用的那把。

    “軒轅氏有大德,臨終前留下兩道後天至寶,乃是承後天功德、人間之力,其一是軒轅劍,其二便是山河社稷圖!”

    得了上古聖皇留下的後天至寶山河社稷圖,難怪乾帝睥睨天下……陸安平暗想著,聽水鏡真人繼續說下去

    “可惜軒轅劍裂為三截,一截在王屋派奉為聖物,後來入天,這一截我尋訪多年才得,還有一截杳然無蹤,大約在海外……”

    王屋派聖物?

    “隱先生應該是王屋弟子!”

    陸安平反應過來,“王屋派傳自上古,擅長卜筮測算,積極入市……”

    “聽沈淩風所,那李嚴來曆神秘,也是王屋派的!真把乾帝當做上古聖皇了?”

    他接過軒轅劍,劍鋒微鏽,不如震澤劍鋒利,卻有股磅礴氣勢隱約充盈表麵。

    ——很像翠微書院,置身於藏書樓萬卷書中的感覺。

    “至寶棄泥沙,光景終不滅!”

    水鏡真人歎了聲,“有山河社稷圖在,乾帝人間無敵,尤其在長安城中——唯有同為軒轅所煉後天之寶的軒轅劍,才可傷了他。”

    “可惜這劍太過沉重!”陸安平頓了頓,歎道。

    軒轅氏所傳後天至寶,哪怕隻有這麽一截,也不在任何仙器下;當年父親正是執此,闖入興慶宮……

    一旁的水鏡真人默默看著,眼神多了幾分複雜況味,似乎在琢磨眼前少年的想法?

    “不管如何,第二截軒轅劍沒落在喬玄手中,總算是萬幸!”

    半晌,這位廣成門徒終於露出一絲笑意“至於寧封子洞府這青石卵,的確是佛門聖物,也算難得,令我想起曾經的一位故人!”

    “那是誰?”陸安平將心神從軒轅劍收回,摩挲著青石卵。

    “這是善逝和尚留下的金翅鳥卵。三千年來經曆十幾次次毀佛,沒想到滄海桑田,竟到了寧封子手中,那喬玄也沒貪圖!”

    水鏡真人感慨著,指了指西方“那故人在大興善寺中。”

    也是是喬玄覺得無用!

    陸安平心中暗想,玄冥宗主喬玄心思深沉,幾乎連算到自己所有選擇!每一步總是經過縝密算計,取走蓮鶴方壺——大約真是要救太一神君子……

    他沒有說出,默默將金翅鳥卵收起。

    “十八年過去,乾帝隻怕修為更盛,如今舉行這水陸法會,野心不比當初的穀玄牝小些——”

    “我知道。”陸安平打斷水鏡真人的話,“先前我娘的舊友告誡我勿往長安,沒想到會遇上您。”

    “你誤會了!”

    水鏡真人擺擺手,“貧道隻是感慨,讓那皇帝小兒野心瘋漲;早知不該放任遁甲宗,掌控那玉京金甲符圖,以落得今日局麵。”

    “誰也沒法決定所有——”

    陸安平說著,想起九道先天符圖,不免困惑,尤其是遁甲宗那道玉京金甲符圖,究竟有什麽妙用?

    “九道先天符圖中,玉京金甲符圖最為特殊,”

    水鏡真人頓了頓,“它是開啟造化天宮的鑰匙,而造化天宮本身,乃是天地創生時的先天至寶!”

    “上古巫神執掌過,軒轅天帝執掌過,中古那些天君也妄圖染指……我那位申師兄得了玉京金甲符圖,也起了妄念,可惜功虧一簣——”

    從水鏡真人隱晦的表達中,陸安平明白傳下《遁甲真經》的遁甲宗申玄芝,原來是因貪念死在造化天宮。

    真是造化弄人

    “那麽,乾帝或許會重蹈覆轍?”陸安平嚐試問道。

    “最初我也這麽想,造化天宮不是誰都可掌控;”

    水鏡真人搖搖頭,“可甘露九年降下山河社稷圖,鬼知道天上何人主導?又或者乾帝已與天宮有感應?”

    “說到此——”

    他拍了拍頭,仿佛很吃力才想起來,“你剛剛說,正一斷絕是否與祖師張競陵有關?”

    陸安平正準備點頭,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汗毛直立,耳畔恍然雷鳴

    “正一祖師也從天上逃下了!”

    “應該在長安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