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逆流而上(周一求月票,推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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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長安城很多人來說,這一夜顯得格外漫長。

    金翅鳥現身、十八伽藍顯化、羅天大醮即將開始……修行人傳著各色流言,猜測著乾帝修行境界、正一派受冷落的原因、以及僧道司的下一步動向。

    興善寺、拜火教、僧道司、正一派、王屋派、乃至終南清微、太白劍宗……這些捕風捉影的猜測,縈繞在一眾修士心頭,他們希望看到,這場盛大的水陸法會將以什麽方式收場?

    然而絕大多數普通人看來,這是一場盛大的法會,是陛下感謝祥瑞,是上天庇佑大乾的彰顯。

    至於所謂金翅鳥、伽藍、還有從未覺察的山河社稷圖,不過是市井間的談資罷了。

    世界就是如此割裂

    梆子聲又響了陣,陸安平睜開眼,瞥見夜空幾隻大星悄悄鑽出,與月光一同撒下,整個長安籠罩在一片靜謐與祥和中。

    “不知那顧歡怎樣?能否見到圖澄法師?”

    他想起素和尚,想起九幽所感,還有廣成子那位駐留人間的弟子水鏡真人,覺得天上地下一片糟糕。

    冰涼的觸感從指間傳出,握著父親曾用過的那截軒轅劍,陸安平心中不由恍惚。

    這劍曾刺殺過乾帝,也曾在三清像前驅散穀玄牝意誌,更曆經無數歲月,輾轉落入自己手中……

    半晌,他才回過神。

    得益於龍虎如意丹充沛的藥力,丹田裏的龍虎金丹圓潤飽滿,他能感到聖胎孕育,隨時可能破境入暉陽。

    沒有道法支撐,全憑一品靈丹助力,便稀裏糊塗要破境……

    不知是不是五百年來頭一遭?

    他微不可見地搖搖頭,回溯起李府所見。

    那李嚴不僅擅先天易數,也同樣擅長陣法,這一點和隱先生一脈相承。

    從境界看,李嚴起碼是暉陽上境,且掌王屋秘傳的混元八卦鏡、以及上古銅甲兵,以自家修為,加上出其不意的太陽真火,未必沒有機會。

    腦海中朱子琳身影一閃即逝,陸安平細細琢磨鬥法細節,直到窗外泛出一陣魚肚白。

    晨光撒下,坊中響起鼓聲,鼓點沉重,仿佛響徹大地,震得腳下隱隱作動。

    咚!

    咚!

    長安城仿佛被喚醒,無數居民從房舍中魚貫而出,不一會都湧在街坊中。

    “僧道司!”

    陸安平穿過人群,望見臨近法壇前,八名黃帔道士神情肅穆,整齊劃一地擂著鼓點。

    另有一圈道士擁著法壇——道階不低、修為也不弱,口中念誦不止。

    風聲簌簌,吹得五色幡不住飄卷,而承天香散出的煙氣,卻筆直地上升,以至長安上方有如蒙上一層淡黃的光暈。

    咚!

    鼓聲還在繼續,置身於洶湧的人潮中,他感應到某種氛圍在醞釀——那是念力的匯聚,連上方縹緲的山河社稷圖隱有感應。

    “五百年來最重要的一天!”

    他暗歎了聲,目光掃過眾人,臉色或狂喜、或肅穆、或疑問、或者冷漠……

    形形色色,連同間雜其間的散修,簇擁著,一齊望著法壇、望著五色幡、望著彌漫的煙火。

    陸安平邁開腳步,準備往朱雀大街去,那裏是長安的中軸,也是羅天大醮的中心,最大的一尊法壇,便佇立在皇城前方,他曾親眼見過。

    同時,期待混雜著恨意,從心底升起。

    ——羅天大醮開始時,乾帝也將破天荒從西苑走出,親自主持並奉香,而他終將見到這位野心滔天的仇人。

    無數人都在見證這場法會,卻鮮有人知曉背後聳人聽聞的真相……

    陸安平信手拈了朵仍帶著露的黃菊,在人群中遊動,仿佛一隻不起眼的小魚。

    隻是沒走多遠,他便望見角落裏的玉樞子。

    這位道門散人遠遠避開人群,捧著那塊與生俱來的龜甲,口中喃喃囈語,顯得有些失神。

    他的身軀佝僂著,幾乎攤在牆根,眼睛圓睜,凝視著龜甲的灼痕。三枚古樸銅錢滴溜溜轉著,始終立在龜甲上,試了幾次皆是如此。

    “便是生來通曉大衍神算,隻怕也有不知吧……”

    陸安平暗歎了聲,忽然覺察到玉樞子身側、赭紅牆根背對的那人,紫袍赫赫,正是昨天夤夜到訪的顧歡。

    “咿~”

    玉樞子發現了他,可神情激動,喉頭咕噥著說不出話;顧歡繼而轉過身,一臉垂喪地打了個招呼。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是圖澄大師的答複……”

    陸安平明白過來。

    顧歡在大興善寺吃了閉門羹,才找到玉樞子,將陳少微所說正一祖師事和盤托出,意欲借大衍神算,來窺探羅天大醮的結果。

    這涉及半步天仙、後天至寶、先天符圖,以玉樞子修為,要算到著實勉強。

    顯然,這駭人聽聞的真相打動了他,使他不惜代價,也欲窺探天機。

    咣當!

    玉樞子再度將古樸銅錢拋出,清脆響聲過後,三枚銅錢踉踉蹌蹌,仍舊懸在龜甲上,和先前結果一模一樣。

    “噗!”

    他吐了口悶氣,胸腔劇烈起伏著,眼中露出一股混合著頹喪、疑惑、不甘的複雜情緒,示意陸安平向前。

    “陸兄——”顧歡麵色鐵青,幾乎難以自持。

    “難怪你命途多舛!”

    玉樞子重提上次的話題,跟著喃喃道“沒想到正一祖師有此劫,而那乾帝竟有這麽大野心……以及境界!”

    “前輩…”

    四目相對,彼此明白了七八分,而玉樞子臉色煞白,苦笑著沒有停下“至少貧道開始沒算錯,此次長安於你極凶險。”

    “那客星正應在正一祖師上!”

    他壓低了聲音,握著龜甲的右手不住打顫,不甘道“顧道友,貧道也看不透這天機……”

    陸安平聞言一頓,手中菊花應聲落下,回望赭紅坊牆上空,無數煙氣彌漫,道道五色幡隨風飄卷,幾乎遮蔽天日。

    ……

    ……

    咚!

    咚!

    長安城漸漸肅穆,眾人翹首觀望著,交談聲不自覺小了許多。

    人潮漸漸往北方皇城,有兩人卻逆流而上,在鼓聲響了三通後,混入道德坊正一觀中。

    僧道司道士忙著羅天大醮,不足為慮,故而一路上陸安平在想玉樞子話中意思。

    前幾日夜間,螺旋狀星雲、客星出沒……

    這些應在正一祖師張競陵上,隻怕今日日落之際、羅天大醮開始,便是正一滅亡的開始。

    想起天師張伯符、以及張公子,陸安平不由唏噓,誰曾想到,正一派竟有這樣的結果?

    一路上,顧歡不發一言,直至邁入正一觀,才開口引他往摘星樓去,並說陳少微在此等著。

    樓上金鈴叮當作響,偶爾升起絲絲香火,倒現出幾分冷寂,尤其在這秋日正午……

    也難怪,正一門下弟子本就不多,此刻也感覺到什麽,與顧歡一樣失魂落魄。

    “顧師弟!”

    沒等登上最頂,他便聽到陳少微聲音,隨即望見這長安正一觀主發髻散亂,皺紋也深了幾番,頷首道“還有陸神君……”

    “師兄——”顧歡上前抱住陳少微雙臂,動容道。

    “陳道兄…”

    陸安平走上前,望著這對難兄難弟,過了半晌,問出積蓄已久的疑問“羅天大醮在即,張祖師難道沒有對策?”

    初見陳少微時,這老道提及擅長星象,也見識到夜空客星;況且曾受祖師托夢,張伯符器重,在長安城忍辱負重十八年,未必沒什麽準備?

    “僧道司門下數千僧道,單憑長安正一觀無能為力,何況那清微掌教也將出手護持……”

    聽到陳少微回答,他默默歎了聲,眼下這局勢遠非正一觀左右,便是天師來了也沒用,而素和尚偏偏置身事外。

    “祖師近幾次托夢斷斷續續,甚至是含混不清的囈語……”

    陳少微繼續說著,聲音逐漸哽咽,眼中也似失去神采。

    倒是顧歡想起來,那日金翅鳥從陸安平身上飛出的震撼,巴巴地望著他。

    “我也想殺乾帝——”

    陸安平苦笑了聲,“可惜我與佛無緣,魔道也不精深,道法更是修了一半……以乾帝修為,隻怕四九道派齊至、集人間之力也無能為力!”

    “不過…”

    目光依次掠過兩師兄弟,他突然想到某種可能即便乾帝成道升天,興許也難逃三清道標,又或許造化天宮中步遁甲宗申玄芝的後塵?

    但無論如何,正一祖師似乎在劫難逃

    至於天地大劫種種隱秘,連張伯符也不盡明晰,他不好對兩人說出。

    ……

    終於,太陽漸漸西沉,待西方晚霞大放時,長安城沐浴在金色光暈中。

    那些招搖的五色幡、彌漫的香火、錦繡簇擁的連片菊花……散著迷人的光彩。

    從摘星樓望,一百零八坊星羅棋布,那些攢動的人群隻有螞蟻大小;沿著坊道,一座座法壇有序排布著,承天香燃起輕盈的煙氣,飄滿長安每一處角落。

    突然,響了一天的鼓點突然停下。

    刹那間,長安城徹底安靜下來,晦明交際的一瞬,最後一絲光線恰好落入皇城正前法壇上。

    “羅天大醮要開始了!”

    陸安平低聲念了句,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