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羅天大醮(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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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虎山正一派乃是四大道派之首,傳承五百年,修行人無不知曉正一祖師威名。

    麵容威嚴、頜下三寸黑須、眼中神光炯炯……即便雷霆環繞,那虛影也落入眾人眼中,隻是…格外虛弱,很難讓人與降服龍虎、得道成仙聯係在一起。

    陸安平也不由停下,望著正一祖師手心三色閃過——正是三清道標,透過漫天花雨飛幡,散著難以言喻的道韻。

    “豎子……”

    滿城注目下,正一祖師聲音斷續而淒厲,仿佛遭受極大痛苦,眾人醒悟過來,心頭疑惑卻更深。

    分明是羅天大醮、祭祀上天,怎地現出正一祖師?

    然而那聲音剛持續了一瞬,便見山河社稷圖寶光大放,於雷霆中輕裹,便將虛影收入;而那睥睨天下的乾帝,也隻是發出聲輕疑罷了。

    “殷道兄——”

    山河社稷圖倏忽沉重無比,乾帝好奇於蝌蚪狀的三色寶光,卻不敢怠慢,當即大喝了聲,催動龐大念力,如碾盤般碾動。

    接著,山河社稷圖不住翻滾,卻始終無法掙脫,驚鴻一瞥的景星也不見,仿佛是一場幻夢。

    殷長梧心領神會,杏黃旗飄卷,登時攪起一陣仙靈之力,最終砰得立在城頭。

    無論來自大乾那一道、州郡,都定然見過正一祖師神像,知曉那位五百年來唯一成仙的高人。

    那些不入流的散修、桃花教、紫陽觀、乃至滄溟派等等,終於醒悟——乾帝舉辦羅天大醮,名為祭天,實際欲借眾人念力降服正一祖師。

    這究竟是怎樣的野心?

    還有…乾帝為何如此?難道是上天的旨意?

    可畢竟是唯一度雷火劫成仙的正一祖師呐……眾人再無法平靜,紛紛議論著,連大興善寺梵音禪唱也顧不得。

    “殷掌教,這是何故?”

    “為何如此?”

    “……”

    不多時,人群爆發出陣陣疑惑,僧道司道人也無法維持。

    “諸位休動!”

    殷長梧瞥了眼靖善坊,隨即盡數顯出修為,喝道“正一祖師幹犯天條,故而被囚在山河社稷圖中,受神魂煉化之刑!”

    寧浮生、顏崇站在不遠處,臉上驚疑仍未消除,呆呆望著法壇上的殷師伯。

    “自作聰明!”

    陸安平自然也聽到了,回望雨幕之上,乾帝金光縹緲,山河社稷圖環繞著,正一點點飛升。

    他的身軀也肉眼可見的變化,神魂、境界潮水般漲著,無論是罡風、還是雷霆,再不能傷到分毫。

    “這豈不是乾帝得逞……”

    陸安平收回目光,隻見殷長梧隔空放出的天象棋盤,黑壓壓的,有如遮天蔽日,將整座靖善坊牢牢罩定。

    砰!

    砰!

    砰!

    李嚴不知使了什麽秘法,混元八卦鏡破開雨幕,隻見黃澄澄寶光中,幾聲沉悶響動響起,徑直砸向伽藍中那位妙音天女。

    仙器之威,何其洶湧!

    天象棋盤堪堪砸下之際,興善寺中響起整齊的禪唱,仿佛無數僧侶一齊念誦,陣陣佛光中,十八伽藍神也現出決絕神色,將天象棋盤蕩了回去。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光明咒繼而響起,提花籃的伽藍神向前一遞,也將混元八卦鏡破開。

    隻可惜伽藍神通有限,依托佛法僧三寶,不能出寺;故而下一瞬,李嚴那方混元八卦飄忽調轉,那些上古銅甲兵發出鏘鏘的金鐵聲,粗粗算下竟有四五百人之多。

    一時間,上古銅甲兵有如洶湧的蟻群,瘋狂地向興善寺廟牆湧去,混元八卦鏡也放出各般變化。

    吱呀!

    突然間,梵音中傳來聲輕響,隻見大興善寺三重門大開,圖澄法師穿著紫闌袈裟,金剛怒目道

    “李施主,欺師滅祖在先,助紂為虐在後,妄揣天機,不知大禍臨頭……”

    “冥頑不靈!”李嚴撇了撇嘴角,揚手打出混元八卦鏡,“竟敢壞我道門大事,阻攔我主機緣——”

    話音未落,天象棋盤再度晃了晃,十九道縱橫交錯紋路放出黑白兩色寶光,有如山嶽鎮來。

    “欺師滅祖?”

    陸安平聽得一怔,隨即見街道盡頭現出一道清麗身影,手上一道凝碧色的法寶,恍如緞帶,正是朱子琳。

    興善寺弟子也蜂擁而出,各持寶瓶、蓮花、缽盂等,與上古銅甲兵都在一起,隻是不停有僧道司趕來,如蟻群啃食,即便有十八伽藍護持,也略有吃力。

    “素和尚?”

    陸安平心頭生疑,手上卻未放緩,震澤劍嗖得破空,接連變換三式劍訣;而一團栲栳大小的太陽真火,化為九道火兵,徑直跳向李嚴。

    “狗賊,還我爹爹命來!”

    朱子琳挑開幾隻上古銅甲兵,將碧水煙羅放出,隻見一道盤曲的碧影,同樣鎖定李嚴。

    ……

    ……

    朱雀大街。

    陳少微、顧歡以及殘餘不多的正一弟子,各持法器,此刻幾乎陷入絕境。

    渾身濕透的玉樞子被兩名道士押解,正踉蹌走著,密雨斜侵,他恢複了些神誌,不顧一切地推演乾帝命數……

    隻是幾回合便胸前氣湧,一股鮮血湧上喉頭,龜甲也無力晃動著。

    他瞥了眼周遭,無數法壇東倒西歪,五色幡也散落一地,除了些修行人還在,街上鮮有其他人。

    ——也難怪,為羅天大醮放鬆了宵禁,此刻圖窮匕見,金吾衛、僧道司等又封起來。

    而他沒注意的是坊市房舍上,無數平民、王公貴族、書生仕宦……均與書生張亞一樣,躲著凝望上空。

    星辰黯淡,黑魆魆的陰雲,偶爾閃過的雷霆紫電,以及若有若無的金光;正一祖師、皇帝陛下、還有靖康坊中梵音與寶光……眾人連大氣也不敢出。

    修行人生出相通的困惑。

    凡人修行須經五境,再度三劫,成就天仙,再不濟也要經散仙劫;而此刻乾帝,竟直接入天,恐怕要到了第一重天——太霄了吧!

    此刻乾帝卻是正欲登天,越升越高,晦暗無月的夜空中,他已是唯一的光芒,山河社稷圖也無力掙紮,反倒是源源不絕的仙靈之力湧入爐鼎。

    與此同時,他的爐鼎也自然變化,表麵光潔如玉,透著嫩紅光澤;內裏骨髓形同玉質,甚至比昆吾石還要堅韌。

    這是經雷火劫淬煉後的玉肌仙體,從未有人以這種方法成仙;偏偏借山河社稷圖後天造化之力,加上玉京金甲符圖,乾帝成就仙道。

    自然,三清道標沒有感應。

    很快,他便穿過雷雲、罡風,隱隱覺得天就在頭頂,造化天宮感覺越近,太霄便在跟前。

    俯瞰下方,曾經睥睨的長安城雨疾風驟,興善寺被黑壓壓的天象棋盤罩住,那惱人的素和尚並未現身……而那顆客星,也終於沉淪。

    如正一祖師一樣。

    乾帝感到欣慰與落寞,某一日得老君托夢後,便毅然走到玄修之路;而今有望步上古軒轅氏後塵——雖然沒有黃龍騎著,但總算成就仙道。

    況且,他的修行還在暴漲,種種玄妙的道韻、天道體悟潮水般湧入,一時難以消納。

    咚!

    咚!

    乾帝聽到心房噗通,醒悟是玉京金甲符圖作響,忽然升起一團隱憂——來自無論如何折磨也不開口的正一祖師,來自持有詭異星圖的散仙老叟,甚至天上本身…

    還有……消失不見的三色光澤!

    就在此時,烏雲散開,明月升起,在那碩大月輪下,現出一道白玉雕琢的宮殿。

    “造化天宮!”

    乾帝感應得到,當即不再猶豫,體悟著那股玄妙境界,衝著懸在太霄上的造化天宮飛去。

    ……

    ……

    明月驅散雲層,風雨雷霆也隨即消散。

    長安城的人們發現,皇帝陛下升天之際,天上竟然真的出現白玉之京。

    連疑惑的修行人也服膺,深信清微派殷長梧所說,乾帝正是遵循天意。

    眾人揉了揉眼睛,仔細望著天上,唯恐錯過千年難遇的場景,臉上透著豔羨、神往與陶醉的神情。

    沒有人在意正一弟子,仿佛剛才的打鬥並不存在——除了大興善寺仍在酣鬥,鏘鏘的金鐵相擊、破空聲、禪唱聲……淪為這一宏大場景的注腳。

    沒有人關心興善寺,他們眼中隻有白玉京,隻有冒天下之大不韙、卻終成正果的帝王。

    甚至連正一祖師遭遇,也沒空細究。

    那一瞬間,無論是三清觀養傷的長老盧鈞、還是應龍宮苦苦等雲中仙回信的裴度,乃至黎元山的厲迅雷,亦或苗疆某處的仙都師……他們都望見白玉京,想到了長安。

    “那是…天上嗎?”

    蜀中棧道上,徐龍象指了指夜空,眼睛巴巴望著。

    韓紫衣應了聲,與沈淩風交換下眼色,一同落在師伯袁丹期身上。

    “興許吧…”袁丹期呢喃了聲,神情變得凝重,大約想起了祖師的囈語。

    “袁真人…還有諸位,”金須奴站起身,捋了捋金須,恭敬道“金昊身份尷尬,既然真人有人護送,我這便往長安——”

    “追尋主人而去!”

    ……

    ……

    龍虎山中,一排身影佇立山穀中。

    微風輕拂,天師張伯符摩挲著天師劍,龍虎寶印、諸天玄尺、日月精輪、五雷珠……天師四寶以及五雷珠,甚至從應龍宮林默奪來的虯龍劍也懸在半空。

    田彥和、王軌、李豐策,以及張靈素四位嫡傳弟子肅然站著,峭壁中還有些長老默然…俱一同望著明月,望著白玉京。

    張靈瀟感到一股悲戚,沒等回過神,便見勁風陣陣,父親身影決絕,飛天而去,六件仙器也穿梭入空。

    “照顧好繼先——”

    最後,那道略顯蒼老的聲音也消失在夜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