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羅天大醮(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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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百年不遇的盛事,亙古不變的奇景。

    天上現出白玉京,迎接那位羽化登仙的陛下,這一幕令許多人想起上古軒轅氏的傳說。無論長安,還是中土各地,無數修行人翹首企盼。

    然而靖善坊中,卻是另一幅景象。

    興善寺的僧侶與李嚴手上交鋒,護寺伽藍抵抗著天象棋盤、以及那道混元八卦鏡,無數寶光、呼喊、禪音大作……卻仿佛無人在意。

    眾人固然敬仰大興善寺,但此刻,也不敢貿然插手——畢竟僧道司背後是乾帝,而乾帝乃是飛升成仙的老君後裔,恰恰不久前與興善寺鬥了記。

    嗖嗖!

    碧水煙羅穿梭,碧油油的寒光破開雨幕,這件女仙萼綠華傳下的仙寶看似輕柔,卻是中土有數的至凶之物,不知斬過多少亡魂!

    馭器之間,朱子琳不斷打出法訣,周圍上古銅甲兵陸續僵直地矗著,變得如雕塑一般,比佛門神通還更有效。

    “恐怕也是王屋一脈…”

    陸安平明白過來,若非如此,朱子琳怎會輕描淡寫破掉上古銅甲兵,李府中悄無聲息避開陣法;何況圖澄法師也說,李嚴乃是欺師滅祖之輩?

    他不由想起了隱先生,卻未放鬆,揚手又打出幾道符籙,仍是清微派七十二道陰陽符籙。

    “原來是你——”

    火光映著李嚴扭曲的麵孔,隻是還未說完,便被太陽真火震驚了記,喃喃道“你是……魔君?”

    拜火教那幾個麻葛,連同桑白王子在內,修為也不算高,而眼前幾道火兵,仿佛焚盡萬物,遠遠超過火祆廟中聖火,更不必提尋常三昧真火。

    “正來取你狗命!”

    陸安平牙關緊閉,瞥了眼雨幕中的朱子琳,由於修羅麵具遮掩,他不確定對方是否認出自己。

    “好哇…好哇!”

    李嚴運回混元八卦鏡,重重咳了記,臉上卻是抑製不住的笑意“朱長明的女兒…魔君,還有——”

    他頓了頓,望向山門前的圖澄法師,“還有興善寺,今夜正好一並解決!”

    “殷道友!”

    話音未落,靖善坊上空便現出一方黃旗,沐浴在皎潔月光下、卻不沾染半點雨水。

    清微掌教殷長梧背負杏黃旗,神情驚疑又有一絲得意“太陽真火,果然是蒼莽山魔君!”

    “圖澄道友,你大興善寺可不老實——”

    說話間,他重新馭起天象棋盤,黑魆魆的陰影罩定寺中。

    盡管嘴上不落下風,無論是李嚴、還是殷長梧,均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太陽真火……陸安平當即明白,也越添自信,《赤章訣》催動,火兵有如跗骨之蛆,緊追不停。

    滋滋!

    雨滴應聲而化,便是上古銅甲兵沾上,也頓時燒得通紅,那些僧道司道士見狀,紛紛怯懦懦的,不再敢上前。

    那可是太陽真火,誰也不敢觸這個黴頭!

    “一群蠢貨!”

    李嚴叱責道,突如其來的太陽真火、及碧水煙羅,讓勢均力敵的局麵落入下風…而殷長梧卻不怎麽出力,用杏黃旗護持自身。

    陸安平見狀,飛劍又快幾分,這無名劍訣式式樸拙,卻迸出極高的威力。區區法寶品階,有幾合聲勢甚至接近霍桐派的仙劍。

    靈識一瞥,他注意到靖善坊中多了些修行人,便有桃花教、紫陽觀,乃至滄溟派一夥,大約是那殷長梧引來。這群人躲著偷偷議論,同樣無人上前,甚至先前叫囂的餘長青也不敢。

    “見風使舵…”

    他暗自唾罵,震澤劍與碧水煙羅分進合擊,一時逼得李嚴左支右絀,尤其是太陽真火躥動,令李嚴頗狼狽。

    殷長梧背負杏黃旗,瞥了眼上空,此刻竟連天象棋盤也停下,擺出一副與我無關的架勢。

    “李嚴,為何冥頑不靈!”

    就在此刻,圖澄法師施展獅子吼神通,聲音貫穿全坊,“羅天大醮也不見得是好事…還有殷道友——”

    “聽聞道門向來有三道天規,閣下既然是黃玄頤祖師所傳,為何也要助紂為虐?”

    “九幽陰氣凝聚,不求化解災難,反倒攀附世俗,真是丟了廣成子本心!”

    聲音如黃鍾大呂,聲聲攻擊到痛處,怎奈殷長梧恍若未聞,也不管旁邊人的私語,索性抬頭望著夜空,天象棋盤也跟著收回。

    “賊禿!”

    倒是狼狽的李嚴站出來駁斥,“陛下得天之眷,上承天命,下順黎民,乃是千百年唯一真命……”

    “至於那九幽陰煞匯聚,陛下豈會不知,待陛下入主天宮,掌握天地造化,區區災難不再話下…還輪到你佛門來插手!”

    趁此功夫,陸安平催動太陽真火,配合霍桐派碧水煙羅,將李嚴逼入角落,怎奈混元八卦鏡奇妙非常,幾次機會雖出,卻被險之又險的化解。

    他有些著急,太陽真火所引暴戾之念萌動,即便有止觀鎮壓,也堅持不了許久。

    更何況,天上乾帝不知是否得逞,而素和尚許久未有動靜。

    “你是陸…”

    朱子琳聲音傳來,大約是從震澤劍柄部印記識出自己,陸安平略微頷首,卻見李嚴神色大變,驚懼比先前更盛幾分。

    鐺!

    鐺鐺!

    震澤劍被混元八卦鏡格開,碧水煙羅悄無聲息地綴上,飛濺起的雨滴中,陸安平臉色漲紅,雙眸透著熾烈金光,不要命似得向前。

    太陽真火威勢逼人,眾人看得心驚肉跳,暗感玄冥宗主現身一年不到,魔君竟公然現身長安!

    隻是,連殷掌教也沒出手……

    眾人遠遠避開,有些躲至興善寺伽藍佛光下,與杏黃旗下道人一並,仍好奇於那位偉大的皇帝陛下。

    ……

    ……

    雨聲嘩然,好在風小了些,月光映照下,白玉京也多出幾分旖旎色彩。

    自靖善坊向上,不知千百萬丈,透過重重雨霧,便是飄飄欲仙的乾帝。

    此刻他已得玉肌仙體,達成真仙修為,故而借山河社稷圖煉化正一祖師,也更快許多。

    盡管天上眾仙沒有響應,羅天大醮已然達成目的——盡管除了些波折;所幸念力足夠,正一祖師也煉化殆盡,連一絲遊魂也不剩。

    突然間,下方現出一道身影,道袍飄卷,隱約現出龍吟虎嘯聲,日月精輪左右拱衛,諸天玄尺變換空間,一連串寶光接連湧來,盡是仙器一級。

    不僅如此,三屍神邪氣淩然,紛紛扛著骨刀、黑幡、紅纓槍之屬,渾然不懼雷霆,吼叫著湧來。

    “螢火之光,豈能與皓月爭輝?”

    乾帝指了指月輪,嘴角泛起一聲笑意,即便三屍戮魂法這等中古邪術、即便五六件仙器,又怎能敵得過眼下的自己?

    “十八年前你不敢衝朕下手,這麽多年也並不敢——即便後來知道張競陵下落,龍虎山一脈也不敢動作?”

    “上天貶謫正一祖師,卻賜朕山河社稷圖,”他瞥了眼上空白玉京,笑道“可見天心……喔,你多了應龍宮那柄虯龍劍?”

    “李盤——”那身影穿破雲層,聲音卻先一步抵達,隨後三屍神驟然躥跳,連同幾件仙兵,一起衝乾帝打來。

    沒有花招,也沒有過多變化,純正的正一道法,以及大道封真前的邪術……一時間,雲層上寶光流轉,陰邪與清和氣機一並攪亂。

    張伯符已拚盡全力,多年來他一直為傳承隱忍,也不得不屈從山河社稷圖。如今,借助陸安平的魔教神通,乃至背後的神秘老叟挫敗乾帝失策後,終究無可避免。

    “貧道隻恨當初未拚盡全力……”他憤怒道,神情扭曲如鬼物。

    “李盤…”乾帝呢喃了聲,繼而笑道,“還從未有人這麽稱呼過朕……”

    “至於拚盡全力,哈哈,真是可笑呐——自始至終你都知曉沒任何勝算,此刻連你家祖宗仙靈也為朕消納!”

    “說起來,我兩家交往五百年,一直默契得當…正一傳道,我李家掌控社稷;偏偏造化輪轉,正一氣運消耗殆盡!”

    言辭輕描淡寫,殺機卻難掩。

    一道金光從乾帝胸前透出,璀璨奪目,令人生出一股頂禮膜拜的渺小感,倒影中的造化天宮也隨之顫栗。

    “這是遁甲宗那道玉京金甲符圖,很玄妙並不是嗎?”乾帝威風凜凜如天神,“朕也隻參透了三成,卻已有不遜於真仙之力,何況此刻已得玉肌仙體?”

    張伯符並未理睬,自顧自催動仙兵,尤其是三尊三屍神,猙獰凶邪,爭前恐後地衝去。

    然而金光招搖,三屍神便痛叫著,如油鍋中的蛤蟆,身上也滋滋冒著黑煙。

    “蚍蜉撼樹!”

    乾帝下了句斷語,符圖金光催得更盛,短短幾息,便消磨大半,而雲層上張伯符精神萎頓,看得出元氣大傷。

    “果然是存了死誌…”乾帝笑得有些猙獰,“也罷,原本今日過後,世間再無正一!”

    最後一個音節剛出口,金光越發昌盛,神魂仿佛無所遁形,更似陷入泥淖,連幾件仙器也遲滯不少。

    張伯符心存死誌,卻不想坐以待斃,忙催動諸天玄尺逆轉乾坤,怎奈周遭天地全在乾帝掌控,虯龍劍、龍虎寶印等更沒了動靜。

    金光照耀的一瞬,他仿佛沉浸在熱湯中,神魂暖洋洋的,卻在陷落。

    他想起十八年前天師劍有感,以及後來祖師托夢囈語——含混的、斷續不清的囈語……還有天師洞中,莫名遭受天罰的曆代祖先。

    還有沅江上所謂雲中君,蜀山派提過的韓稚……

    一切重重,恍如一場幻夢,由沉重轉為輕盈,由輕盈又變得縹緲……就像是龍虎山上的朝露,張伯符不再有任何念頭,甚至連悲憤也無,那些修行、歲月、記憶漸漸消磨在時光裏。

    突然間,一聲佛號傳來,音調也拖長半拍

    “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