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羅天大醮(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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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佛號的,是一道晶瑩閃爍的白法螺,螺身呈右旋,鑲嵌著一層緊致的秘銀、以及三粒瑪瑙,悄然現於太霄之下。
隨後,鎏金法相突然現出——雙手合十、盤坐在蓮台上,細看之下,威嚴的法相下,軀殼卻極枯瘦,容貌也有幾分蒼老,正眯著眼望過來。
“大師!”
三屍神壓力一緩,張伯符也恢複幾分神誌,明白此刻正是興善寺素和尚法身,心中不由生出慚愧。
正一倍受尊崇五百年,鮮將其他道派放在眼中,更遑論同處長安的興善寺……拘泥於門戶之間,沒想到十八年後,竟蒙素和尚出手搭救?
隻可惜……祖師不再!
“素和尚——”
見素和尚放出法身,攔住上天之路,乾帝不由惱羞成怒“你那佛門幾次壞朕好處……若是超脫,何不回你那西極淨土?”
“此心安處便是淨土!”
素和尚雙手合十,仍是先前那股悲憫神情,隻是瞥見邪氣淩然的三屍神、與張伯符麵容,略微搖了搖頭。“依貧僧見,天上並不算得好去處…”
說話間,素和尚指了指上方,雲氣有如玉質,造化天宮仍舊現著,仿佛一幅流動的畫卷,縹緲出塵,隻怕任何人敲了也生出向往。
張伯符聽得一怔,隨即打了個寒顫,而修為暴漲的乾帝卻是眉頭一挑“休要羅唕!”
“十八年前請了幾次,也不言明老叟身份……眼下朕登天在即,單憑你這菩薩境未成的境界,隻怕再攔不了陣!”
說話間,乾帝揚手一裹,正一派那些仙兵竟倏忽收入袖中,看得人眼花繚亂。
屍神入竅,張伯符也從三屍戮魂法中恢複,感應到六件仙兵神魂烙印驟然抹除,頓時生出無力。
“貧僧並不是為阻你——”
素和尚捧著法螺,指月沉吟道,“隻是為留下那道山河社稷圖,眾生還有大用!”
“能有甚用…”乾帝冷笑了聲,隨即聲如鍾鳴“天地一身!”
緊接著,他的身軀便膨脹,直至百丈,袞龍袍獵獵作響,耀目的金光從中放出,宛如神兵天降。
相比之下,素和尚丈六金身恍如豌豆大小,正一天師張伯符更是如螻蟻一般。
“看你有沒有這本事了——”
仙靈之力越發澎湃,先前一絲疑惑早已消逝,乾帝又恢複那股睥睨天下的氣度,漫天神佛也難以阻擋。
……
……
雨滴如斷線的珠子,一滴滴敲打著屋簷。
長安百姓驚訝地發現,皇帝陛下登天不久,月中竟放出金光,並不斷有身影閃動。
人們自然議論起各種說法,什麽祥瑞啦、道祖顯靈啦、幻術啦……修行人更是目不轉睛,尤其是靖善坊中的殷長梧,倚著杏黃旗,連太陽真火也渾不在意。
“阿彌陀佛!”
眼見僧道司弟子傷亡慘重,圖澄法師雙手合十,沉吟了聲,身後頓時閃過一團黑雲。
陸安平卻管不得什麽金光、什麽黑雲,此刻太陽真火盈體,神誌恍如火燎,直欲把這腔怒火傾瀉出去!
何況,還是麵對李嚴……
赤章訣加持下,太陽真火變化萬千,或呈火兵,或呈箭矢、或如籠爐,將靖善坊映得通明。
紛紛湧上的銅甲兵哪裏能敵,不過半柱香功夫,便被真火灼得通紅如烤鴨,不得不收入袖中。
李嚴既驚又懼,朱子琳拜入霍桐派、得碧水煙羅固然意外,眼前這凶神又是誰人?
魔教玄冥宗主現身曆山,河北道也有血煞宗蹤跡傳出,沒想到傳聞中的魔君竟出現在長安……
“殷道友,此刻速來降服此魔!”
不過數十丈距離,殷長梧卻如未聞,杏黃旗隔開太陽真火,一雙眼睛仍緊盯天上。不知為何,這會眉頭越發凝重,臉上既豔羨、又透出幾分恐懼。
其他修行人更是置身事外,紛紛猜測天上進展如何,以至清微掌教如此關注,連魔君也不管。
嗶啪!
砰!
一道道太陽真火爆發,興善坊中恍如火海,若不是靠近大興善寺,十八伽藍阻了半截,不知要焚毀多少房舍,傷亡多少黎民?
緊要關頭,朱子琳反而猶豫起來。
一方麵李嚴落入下風,正是難得的機會;可另一方麵,太陽真火熊熊燒著,不僅擾到碧水煙羅,更威脅到長安百姓,這是她不願看到的。
偏偏殷長梧袖手旁觀,那道杏黃旗僅僅護住自身……天曉得這名為陸壓的魔君怎麽失心瘋一般?
嗤!
嗤!
碧水煙羅於真火穿梭,恍如一道碧龍,尤其以霍桐派止水劍訣施展,更是行雲流水。
怎奈李嚴《陰符經》道法通玄,更得了遁甲宗奇門遁甲法術,無論太陽真火、還是碧水煙羅,一時難以破開神出鬼沒的混元八卦鏡。
轟!
興善寺前突然一聲巨響,伽藍梵音越盛,圖澄法師錦斕袈裟猛地一振,頓時佛光大作,接連五尊威風凜凜的明王化身從背後躥出。
東方降三世明王當先,三麵四臂,眉心多生隻眼,兩側肩頭紅蓮業火燃燒,各持鈴、箭、劍、戟、弓、索六色兵刃;南方軍荼利明王形似夜叉、青麵紅目緊隨其後,接著是足踩六葉蓮花、周身青黑西方大威德明王,以及金剛焰口、周身漆黑的金剛夜叉明王…
四坊明王甫一現身,登時撲向火海中的李嚴,唯獨最末現出的中央不動明王,慧劍一挺,朝陸安平身上撲去。
“還不快收攝心念,隻怕長安要被焚盡!”
雨霧中,圖澄法師聲如獅吼,響徹在靖善坊上空。
“……”
“明王禦魔經!”
望著月下忿相各異的明王化身,眾人呢喃著,暗感這才是作出鬼神圖的素和尚。
明王化身,為佛降服內外魔障所現之教令輪神,須以佛門觀法為基礎,以念力凝聚,這《明王禦魔經》也被奉為無上般若法。
望見不動明王動向,在場修行人暗自嘀咕,興許這神秘魔君與圖澄有關;然而太陽真火肆虐,眾人又無杏黃旗庇佑,隻得紛紛散開,唯恐被波及。
桃花教、紫陽觀幾人識出陸安平身份,卻不敢有任何想法,尤其老謀深算的陶崇晝,愁眉緊鎖,一會望著火光通天的靖善坊,一會望著天上白玉京。
拜火教桑白姍姍來遲,望著跳動的火焰,神情激動,暗感這位陸壓道友果然與胡天有緣;隻是眾人議論有些疑惑,關於蒼莽山魔教的情報遠遠不夠……
眾人各有心思,卻抱著同樣看熱鬧的心態,很樂於看到眼前局麵。
“唵嘛呢叭彌吽……”
梵音有如,陸安平卻覺頭腦欲裂,仿佛那些木魚、法螺在腦中奏響,偶爾浮起的一絲清明,也湮滅在識海泛起的浪濤中。
瞳孔中金芒越盛,若不是修羅麵具遮麵,隻怕猙獰處不亞於夜叉。
噗!
噗!
噗!
又三道太陽真火噴出,陸安平緊盯著李嚴,仿佛世上再無他人,連不時出現在身側的朱子琳也為顧及。
“魔頭!”
“竟敢助紂為虐……”
李嚴大喝了聲,後半句卻是衝圖澄法師所說,混元八卦鏡化為簸箕大小,勉強擋住明王噴出紅蓮業火、繼而又有太陽真火湧上。
“狗賊喚我爹命來!”
熱浪灼人,場麵也越混亂,朱子琳目標卻極堅定,那便是李嚴。“哪裏走!”
陸安平聽得身側叱聲,卻不真切,混沌中忽然覺得腦後生風,回望一尊頂有七髻、編發左肩的不動明王持慧劍趕來,左手羅索也套在半空。
“叭!”
不動明王細閉的左眼睜開,那一瞬間宛如青葉蓮花綻放,慧劍輕刺,刹那間幾乎刺及陸安平眉心。
與此同時,圖澄法師的獅子吼再度傳來,“休要墜入魔道、迷了心智!”
中央不動明王,可降服一切諸魔,不動的本意便是值誓怨,慈悲心堅固不可撼動。圖澄不知太一神君穀玄牝,卻瞧出他生出內魔,故而以此提醒。
“呼!”
陸安平吐了口氣,仿佛溺水後浮出水麵,眼見前方火光通天、煉獄火海一般,才知剛才險些釀下大禍。
“嗡…阿吽…班紮古魯…吽!”
他本能吐出一句咒語,來自素和尚灌頂所授金剛薩埵心咒,道門淨心神咒也默念幾遍,才覺得心神略平複。
“鐺!”
“鐺!”
圖澄法師目光示意,隨即催著五大明王化身,手執各色法器,向僧道司李嚴衝去。
佛門大開方便之門,可佛也有怒相,尤其興善寺謫在長安多年,此刻已然撕破臉皮,傷亡了不少弟子。
“咦?”
不動明王慧劍生生止住,朱子琳也如眾人一樣輕疑了聲,隨即催動止水劍訣,碧水煙羅化為三丈長的緞帶,向落荒而逃的李嚴束去。
呼呼!
陸安平甩了甩腦袋,震澤劍仍滴溜盤旋,掌中卻悄悄出一截軒轅劍,冰寒觸感終於讓他冷靜下來。
無論是太陽真火,還是識海中穀玄牝意誌,單憑本身修為、乃至止觀去守,效果終究一般;然而一截軒轅劍,卻似收到奇效。
“哪裏逃!”
眼見李嚴躥入夜空,朱子琳緊追不舍,陸安平也發出聲叱聲,催著無名劍訣同樣追上去,太陽真火倒不敢貿然再用。
沒過幾息,透過顆粒分明的雨幕,他望見那方彎月上方,造化天宮光明大作,一股攝人威嚴充塞天地,那些雷霆霹靂也不過是點綴罷了。
眾人也注意到了,紛紛疑惑發生了什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