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金身入定,鬼神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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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行境界的差距難以彌補,朱子琳深切體會到了。

    她在霍桐派出類拔萃,年紀輕輕便入暉陽境,與部分師門長輩也相差無幾,然而幾回合下來,便覺無比吃力。

    殷長梧終究是清微掌教,道法通玄,任碧水煙羅如何變化,怎麽也破不開杏黃旗,反倒是天象棋盤一打來,滂沱巨力險些將她吸入。

    砰!

    砰!

    震澤劍早被蕩開,陸安平握緊那截軒轅劍,身上金光大作,跳蚤似的不停提縱,險之又險地避開黑白寶光。

    所幸有軒轅劍不懼仙兵,能時不時抵擋幾下……然而境界上的差距難以抹平,太陽真火無法建功。

    “那殷長梧跟刺蝟似的,怎麽也無法傷到……待山河社稷圖重新降下——”

    念頭電閃間,陸安平瞥見靖善坊上空金光大作,耀得人睜不開眼,連天象棋盤也遮掩不住。

    隆!

    轟隆!

    此起彼伏的雷霆響起,夜空仿佛從未離得如此之近,殷長梧袍袖飄飛,獰笑道“還不將劍留下!”

    聲音幹脆陰寒,手段也同樣直接,沒有雲篆、沒有雷罰,而是憑天象棋盤諸般神通,直挺挺砸過來。

    陸安平很是懷念那對蜀山伉儷,憑靈翠峰施展隱地八術,便將出神入化的三元六老騙過,而眼下危難,他與朱子琳兩人正應了李嚴所說——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這多少有些諷刺…

    “山天大畜!火天大有…”

    “天火同人!”

    朱子琳仍呼著方位,碧水煙羅化為一道綢帶,已完全轉為守勢,幾乎搖搖欲墜;而她本人,嘴角也滲出血跡,胸前不住起伏著。

    “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

    陸安平施了一記九字真言,這無所不破的法門也僅讓天象棋盤遲滯一瞬,隨即勁風先至,黑白寶光有如箭矢,直嗖嗖照來。

    “尋伽藍護持——”

    電光火石之際,陸安平拋出一隻泥人偶,身軀前所未有地快,出現在朱子琳所指澤水困方位。

    這接近正北,卻偏離了大興善寺。

    隆!

    嘩嘩——

    兩人勉強避開,剛才立身處卻遭了大難,高大的坊牆連同房舍、以及本就散落的布幡、法壇,一齊砸入地下,足足有十幾丈深。

    “果然有兩下子,怪不得能殺李嚴”

    殷長梧回頭瞥了眼,疑惑一閃即逝,臉色又轉為冷峻。

    說話間,那方天象棋盤化為丈許大小,兩色寶光閃耀,雲朵似地覆下。

    “去!”

    緊接著,杏黃旗招搖了下,明明是道門衝虛仙器,卻卷起一陣怪風,同樣向兩人裹來。

    “不好!”

    陸安平隻覺後背一冷,縱橫交錯的黑白寶光密雨似的降下,右手持軒轅劍下意識格擋,左手卻將朱子琳推開,口中喝道“尋素和尚!”

    叮!

    叮!

    叮!

    密集的金鐵相擊聲後,陸安平隻覺壓力一緩,眼前碧光大作,卻不是碧水煙羅,而是一件丈許大小的青葫蘆、釉質如玉,萬千條細滕從中湧出,將天象棋盤生生攔下。

    “玉兒…軒轅前輩!”

    他略定神,便覺腰際一緊,碧水煙羅裹著他,倏忽落至坊中一處屋脊上。

    “軒轅集!”

    他摸了摸軒轅劍,望著立在朱子琳與水玉兒身側的道人。

    那人峨冠博帶,中年模樣,一身杏黃道袍,手中法訣變換不定,正是羅浮掌教軒轅集。

    說起來,這名字他還是聽排教陳四龍提起,作為四九道派唯一身處嶺南的,羅浮自然不少與魔教打交道,金須奴也說過不少。

    “碧玉葫蘆,沒想到你羅浮一脈,竟也想包庇魔君…”殷長梧收起杏黃旗,仍催動天象棋盤,隔空對峙。

    “倒是貧道沒料到,清微淪落至此!”

    軒轅集長歎了聲,碧玉葫蘆光華愈盛,重重藤蔓卷起,好似海中滿是觸須的精怪。

    突然,夜空那道金芒終於落下,卻是悄無聲息,然而那股帶些悲憫的氛圍,卻於長安城中蔓延開。

    緊接著,不僅是陸安平——長安城所有修行人都望見靖善坊上空的佛光,聽到了伽藍響起梵音。

    “是素和尚!”陸安平解釋道。

    然而軒轅集並未在意,盯著陸安平雙眸,又漸漸落到那截軒轅劍上“喬玄?”

    這話沒來由的,朱子琳不解,陸安平卻明白軒轅集怕是知曉不少秘辛。

    “山河社稷圖便要降下,到時可就難逃了——”

    這位羅浮掌教指了指上空,示意朱子琳也無須多禮“你二人速速逃開!”

    “還有你——”

    他轉過頭,撫了撫水玉兒的腦袋,隨即修為盡顯,攔住蠢蠢欲動的殷長梧。

    ……

    ……

    危急關頭,陸安平來不及細究,目光示意了眼,便朝著靖善坊飛去。

    出乎意料的是,大仇得報的朱子琳也跟上來,反倒是水玉兒一臉執拗,清歡鈴叮叮作響,仍站在師傅身前。

    “我想見識下那位準菩薩境的素大師……”回顧方才,朱子琳心有餘悸。

    “好罷!不過興善寺可是乾帝眼中釘”

    陸安平輕聲應著,將修羅麵具扯下,認真道“其實我的名字是陸安平。”

    “嗯…”

    朱子琳報以微笑,“渭水時大概便知……剛才多謝你出手,隻是太陽真火烈了些!”

    難得沒立即打成魔頭……

    陸安平舒口氣,掌心隨即升起一團太陽真火,嚇退蠢蠢欲動的修行人,很快至大興善寺前。

    山門淩亂,花瓣碎屑中夾著血腥,街道上更是一片焦黑,正是剛才太陽真火所燒。所幸李嚴身死,僧道司群龍無首,一幹道士不再敢上前。

    “大師怎樣?”

    一入山門,陸安平衝顯化的十八伽藍合十行禮,便急匆匆往後院去,兩名僧人在前引著。

    剛才那金光不見,縈繞其中的金身法相再無動靜,他很擔心素和尚與乾帝一鬥,究竟是成是敗?畢竟殷長梧說的,並不樂觀,甚至提到涅盤……這等字眼。

    夜風寂靜,再感不到上空威壓,然山河社稷圖越發迫近,他不由得不焦急。

    這遠超個人仇怨,甚至關係三界眾生!

    梵音傳入耳中,陸安平意識到,起碼乾帝並未入主天宮、未登天而去……

    不知這是眾生的幸運,還是不幸?

    朱子琳緊緊跟著,她注意到僧人神情悲戚,中門似有陰煞傳出,不由好奇圖澄法師……還有飄渺出塵的素和尚。

    “阿彌陀佛——”

    剛穿過天王殿,中門壁畫剛現眼前,齊聲的佛號便響起,隻見寬闊的中庭中,殘留的那株善逝柏樹下,金身佛像一動不動地盤坐,腦後泛出一圈九彩琉璃佛光。

    以圖澄法師為首,興善寺殘存弟子盤膝圍成幾團,口中著什麽經文;一旁道生神情悲慟,敲木魚的右手顫抖不已,以至泛出幾聲雜音。

    這…

    陸安平記起圖澄以明王化身相助,卻沒想到興善寺竟是此景,顫聲道“大師如何?”

    “陸施主——”

    圖澄法師睜開眼,麵色憔悴而虛弱“祖師入定了,唯獨佛性存了一絲…”

    “入定?”

    “此入定非彼入定,興許地老天荒也不會醒…”心緒不寧的道生幹脆停下,望著夜空歎道。

    圖澄示意他止住,繼而道“因果糾纏不清,到四弘願誓的菩薩行中,遠非貧僧能解……”

    “興許祖師佛性歸於西極淨土,興許於三劫起時醒轉,成就真正菩薩境!”

    “真正的菩薩境?”

    陸安平與朱子琳相視,心中升起同樣疑惑,而他畢竟見過水鏡真人、知曉天地大劫,故而多了一分深沉。

    “那乾帝如何?”

    他好奇道,這時才注意金身法相側,有一方晶瑩的白色法螺,右旋螺身上嵌秘銀與三枚瑪瑙,看上去並非凡物。

    “乾帝被打落凡間,有天仙之軀,卻無天仙神通境界……可惜山河社稷圖未能留下!”

    圖澄聲音黯淡,陸安平聽出來,暗感素和尚入天前早已交代,然而一場佛門法難似乎在所難免。

    啪嚓!

    嚓!

    突然,幾聲雷鳴響起,將伽藍梵音蓋住,期間閃電明晃,映出那道碩大無朋的山河社稷圖,鎮壓山河、匡定社稷的造化之力一齊湧下。

    簌簌!

    受此影響,寺中草木、院牆、瓦簷一並搖晃起來,失去佛法僧三寶支撐的伽藍神,身影也漸黯淡下去。

    然而中門畫壁,鬼神圖中金翅鳥卻亮起來,重重陰煞宛如波濤拍案,陸安平這才聽出,眾僧念誦的,恰恰是《往生經》一篇。

    六道輪回分明在中古毀棄,何談往生?

    他暗自唏噓,正示意朱子琳離開,忽然上空又一聲霹靂,山河社稷圖黑壓壓的,閃電映出乾帝身上金色的血跡。

    “糟糕!”

    陸安平正覺不妙,便聽到圖澄法師的歎息“此刻出不了長安了,乾坤盡在他掌握!”

    說話間,這位興善寺主持,將目光落在朱子琳,道生和尚也跟著打量。

    “得素大師灌頂授法——”

    陸安平衝素和尚金身合十,繼而轉向圖澄法師“鬼神圖一作三十年,興善寺未必沒有準備?”

    從往生經與圖澄眼眸中,他猜出某種可能,越想越覺可能,心中也越篤定。

    朱子琳臉上驚恐閃過,凝眉注視著九幽鬼神變,正如幾日前一樣。

    她也想到同樣的可能,心底稍稍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