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蚩尤旗,興善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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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過中天,秋風吹得人脊背生寒。

    眾人並非沒見投入興善寺的金身佛像,隻是顧忌僧道司餘威,不敢再靠近靖善坊。

    李嚴身死的消息很快傳開,一眾修行人也越忐忑,尤其見乾帝陛下從天降下

    這?

    剛才還現出閶闔之門,為何沒能登天?

    想到前幾日鬼神圖引起的轟動,以及剛才金身佛像,眾人隱隱悟到——這座古刹有神佛隱居。

    餘霜站在朱雀街上,心緒也同樣不安。

    從羅天大醮到閶闔之門,從山河社稷圖到金身佛像,還有圖澄召喚的明王化身、無物不焚的太陽真火,以及那位疑似霍桐派的女真……

    一幕幕場景眼花繚亂,各人反應也不同,她看得目不暇接,深感處於漩渦正中。

    “不知何時才有那般修行…”

    望著半空閃過的碧水煙羅,以及曾經的曆山少年、如今的魔君,餘霜暗自失落,就連剛才隻身攔住僧道司的女童,修為也高出一籌不止。

    嗖嗖!

    很快,攔住殷長梧的道人將她吸引,盡管認不出麵貌,還是能從碧玉葫蘆中識出。

    普天下各般仙器,也隻有羅浮山有這麽一樁葫蘆仙兵。

    “是羅浮山的軒轅集——”

    紫陽觀主陶崇晝撚了撚須,神情很是慘淡。

    “衛靈神咒,能召南明靈童總禦火兵,不遜於寧封子卦境,這軒轅集多半斬盡三屍,難怪敢擋住殷長梧?”

    餘長青跟著幽幽道。

    餘霜能體味父親的失落,天下能人異寶何其多,即便從寧封仙府得幾件法寶,在長安也不夠看。

    就像天宮與閶闔之門,可望而不可及。

    那廂仙風鼓蕩,餘霜還是頭一次見識這麽多仙器,遠超寧封仙府,甚至有山河社稷圖這等後天至寶!

    然而她沒心思多看,癡癡望著夜空,天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威壓越來越近,剛入長安時的感覺再次湧上——有如竅穴封禁、修為發揮不了幾成……

    畢竟是後天至寶,軒轅氏鼎立山河、匡定社稷的造化之物!

    她暗歎了聲,忽然望見山河社稷圖厚重的陰影中,一道白芒急颼颼閃過。

    “那是?”

    餘霜揉了揉眼睛,周圍議論聲令她確信並未看錯。

    一瞬間,她想起那位市井中擺攤算命的玉樞子——這位精擅大衍神算的散人定能瞧出,可惜剛才僧道司洶洶過去,將他抓了起來。

    轟隆!

    轟隆!

    低回的雷鳴,有如龍吟,電光環舞著將夜空照亮,山河社稷圖越發靠近,餘霜能感到那股睥睨天下的威嚴,重開山河的氣勢,以及……某種精粹的仙靈之氣。

    遠超寧封仙府!

    叮!

    叮!

    東南角的軒轅集似乎無心再戰,催動碧玉葫蘆往長安外飛去,腕帶金鈴的女童也一齊飛走,隻是口中呼喊著,大約是惦記剛才那位霍桐弟子吧

    餘霜想著,望見殷長梧並沒有追,而是收起兩件仙器、踏著脊獸仰望上天,恭敬道“恭喜陛下!”

    乾帝沒有回應,降下來的身形似有些虛弱…當然,這隻是她自己的感覺。

    下一瞬,那道山河社稷圖倏忽隱去,消融在長安城每一處角落。

    回來了。

    澎湃以極的威壓越盛,麵對仙氣繚繞的乾帝,餘霜不由恍惚,真正的仙人?

    那正一祖師,多半也身死道消了吧……

    她抿了抿發幹的嘴唇,此刻終於望見白芒本貌。

    那道白芒原是好大一顆流星,從西南竄起,往北方天穹而去;無數小流星緊緊跟隨,星星點點的,難以計數。

    這群流星劃破天際時,月輪也隨之黯淡,所有人眉頭緊皺,不知這詭異出現的流星究竟意味什麽?

    甚至乾帝本人也望著流星,渾然不顧遠去的羅浮掌教、興善寺的微弱佛光,還有剛死的司丞李嚴……

    時間仿佛凝固,隻有一群火熱的流星劃過夜空,餘霜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哪本典籍載過這樣的星象?

    很快,幾個欽天監模樣的官吏顫巍巍上前,大概被乾帝鬱鬱繚繞的仙靈之氣所攝,此刻唯唯諾諾的,話也說不清。

    倒是殷長梧、連同滄溟派那兩弟子,虛撐著胸懸龜甲的中年人走過——那人形貌癲狂,聲音驚愕,正控製不住的呼喊。

    “是玉樞子!”

    餘霜正想著,深寂夜空中便傳來幾聲斷斷續續的叱聲“蚩尤旗…天下大亂,天意如此!”

    “天意如此呐!”

    ……

    ……

    彗星來的那一瞬間,陸安平也被吸引。

    前幾日星象有變,不久前客星消失,此刻乾帝重回人間,竟引得好大一片流星。

    “蚩尤旗,主刀兵,隻怕天下將要大亂!”

    朱子琳目光深沉,聲音也同樣沉鬱。

    這星象在《陰符經》有載,傳聞上古軒轅伐蚩尤時,天上便由此征兆。

    “自作鬼神圖勾通九幽,興善寺便欲化解地府陰煞,以免人間這場災禍——”

    麵對這奇景,圖澄法師隻是瞥了眼,隨即捧起素和尚身側法螺“今夜未嚐不是契機…”

    他轉過身,麵對陰煞彌漫的中門壁畫,並不多言語,可言外之意眾人皆明白了。

    “果然…興善寺這些和尚要入九幽,化解陰煞!”

    饒是心有預期,陸安平也不禁欽佩,眼前眾僧俱是有大誌、甘舍身之人。

    須知兩界壁障封住前,也罕有道門修行人願往九幽,那裏陰煞濃鬱,不利於道法修行。

    “法師,”

    這時一旁的道生起身,臉上還殘留著幾分驚駭,喃喃道“此刻,算是…末法降臨嗎?”

    “遠不算,”圖澄雙手合十,認真道“道生出自東林寺,與祖師有幾分機緣,卻不必趟興善寺這遭……更何況——”

    “小僧也有誌願,運載無量眾生至生死大河彼岸…”

    道生聽得著急,唯恐圖澄法師不帶其入冥“陸施主,你來說說!”

    經道生一鬧,原本悲壯的氛圍反倒化開,望著這苦行僧人,陸安平又想起灌頂授法時的場景,可惜素和尚隻剩金身入定。

    “九幽凶險,何況…和尚你神通不足,不如留在人間弘法;畢竟佛門將遇大難,加上兵災一起,眾生尚需彌勒拯救!”

    他沒有遲疑,徑直道。

    道門修行起碼至騰雲境,才能出入陰陽——這還是十八年前,以道生的神通境界,還是太過勉強。

    “果然麽…”

    道生和尚有些垂喪,“東林寺一眾弟子屬貧僧修為最末,眼下各位師兄神通具足,欲往九幽,偏偏貧僧拖了後腿——”

    “莫要自怨自艾!”圖澄法師寬慰道,“世間種種,無不砥礪修行,這大半年足見你向佛堅定,更是個弘法的好苗子!”

    “和尚,待會僧道司來了,你可再走不掉了!”朱子琳朗聲催促道。

    “陸施主……”

    道生環顧了圈,見陸安平目光堅定,便悻悻地轉過身,臨走還不忘衝眾僧行禮,尤其是化為金身的素和尚。

    “那素大師金身如何處置?”

    須臾,道生便消失在視野,陸安平望著越發黯淡的佛光與梵音,暗歎了聲,目光最終落在金身上。

    乾帝被打落凡塵,此刻固然受流星吸引,卻隨時可能攻打進來,何況清微派還未出門下弟子?

    “祖師金身自然隨我們入冥……”

    圖澄雙手合十,虔誠道“中古六道輪回未斷絕時,有位地藏王菩薩便誓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要度盡六道眾生——”

    “而今輪回破滅,陰煞聚集,合該我佛弟子化解此厄!”

    “陸施主,朱施主…”

    他偏過頭,沉吟著“兩位乃三清門下,自然不必如此;待入九幽後,貧僧便指引兩位往青冥洞天去!”

    “尤其是陸施主,令堂出身的青城派,就在青冥洞天上……”

    陸安平一怔,旋即聽聞伽藍齊齊歎聲,密集的腳步聲從寺外傳來,而夜空流星依舊,月輪隱隱震顫不已。

    “既然如此,”他上前行了一禮,“法師,我們這邊入冥!”

    眾僧一齊站起,口中《往生經》也即停下,這群僧眾修為不弱,起碼也與道門騰雲境修士比肩。

    圖澄和尚將法螺塞過,隨即扛起金身走在最前,錦斕袈裟翕動著;而正前壁畫陰煞彌漫,不時現出種種詭奇象,令人不寒而栗。

    陸安平摩挲著法螺,沒來由想起那日心神沉入所察,準確而言,是那句‘何人窺探九幽?’,不由暗感此番入冥也極凶險。

    然而兩害相權取其輕,長安已無路可去,隻能冒險走上一遭!

    “陸兄”

    朱子琳提著碧水煙羅,緊緊綴在後麵,麵對此陰風慘霧,此刻也生出幾分懼意。她雖入暉陽境,能分神出竅,可還不曾去過九幽…

    “至少——”

    陸安平停下腳步,回過道。

    他連中陰光明境也經了,更見識過張天師那三屍邪神……鬼神圖中夜叉鬼怪固然可怕,想來不至如此,興許也有陰長生那樣的鬼修?

    “有金翅鳥,還有素大師金身與法螺!”

    聲音漸漸散入風中,隨即兩人並排,跟著眾僧魚貫而入,一齊步入陰煞彌漫的畫壁中。

    而後,伽藍佛光戛然而止,而夜空流星卻未停下,紛紛向著西北蒼穹湧去,看得眾人如癡如醉,驚歎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