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法螺一響，那些獰瞪鬼、飛天地行夜叉抱頭鼠竄，陸安平腳踩法舟，望見碧水煙羅頓了頓。

    朱子琳應該聽到螺響。

    隻是那團濃鬱陰煞中，明顯有幾道強橫氣息——極陰生陽，境界恐怕不在鍾馗之下。

    “等等…那是羅酆六天！”

    鍾馗狠狠跺了一腳，似乎不情願，然而念在剛才秘辛上，終究還是出手。

    紅色官袍獵獵作響，那黑漆木鐧也淩空抽起，他咿呀了幾聲，口中大喝

    “小心！”

    “羅酆六天？”

    陸安平聞言一頓，暗惑剛才也隻言明五方鬼帝，怎麽要冒出個羅酆六天？

    連鍾馗這等青冥鬼仙也很顧忌……

    “便是酆都大帝座下六天鬼神——”

    鍾馗說了半截，又急忙切過，疑問道“那朱子琳又是什麽人？”

    陸安平眉頭緊皺，沒功夫回答，腳下法舟輕快，這距離卻忽遠忽近。

    這是……空間神通？

    喬玄咫尺天涯的神通仍曆曆在目，此刻連六天身影也不見，便如陷入鬼打牆一般，隻看得陰煞中仙劍碧芒越發黯淡，淒慘的鬼哭縈繞在耳。

    “碧水煙羅，莫不是女仙萼綠華霍桐山一脈！”

    正著急無措時，鍾馗悄然落入身側，虯髯根根豎起，頗有幾分凶惡魯莽的意味，“呼，好在隻來了兩位……”

    接著，他提高了音調，聲音遠遠地散開，周遭愁雲慘霧為之一滯

    “紂絕陰大人，宗靈七非大人，何苦為難這女娃？”

    話音未落，先前困擾的“鬼打牆”解除，陸安平隻覺身軀一清，跟著卻被鍾馗按住，低沉的聲音繼而傳來

    “記得剛說的酆都山嗎？死氣之根，幾乎比昆侖山還高，這六人分掌酆都山六宮

    你該慶幸，隻有這紂絕陰天宮、宗靈七非天宮兩個！”

    他頓了頓，施展流景金瞳，隻見愁雲散去，露出兩道消瘦身影——這倒與陸安平預期不同。

    所謂的紂絕陰天宮、宗靈七非天宮，並非猙獰鬼麵、也非夜叉奇形，不僅容貌似生人，更是一身標準的道家裝束，黑白兩色皂衣在陰風中飄卷。

    而朱子琳情況不妙，青絲散亂、露出蒼白煞人的麵頰，衣襟也浸了幾塊血跡；碧水煙羅環繞身側，手中緊攥著什麽。

    “原來是鍾馗……”

    宗靈七非天宮轉過身，板著張黑臉，陰鷙的眼神卻落在陸安平身上，隻一瞬間，便生出寒光與喜色

    “軒轅劍——”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剛才聽螺響，還以為是哪位不開眼的佛門弟子……”

    “不對，你看爐鼎陽氣，太陽真火熊熊——”

    紂絕陰天宮聞言反應過來，皂衣一卷，喝道“你這小子，莫非與穀玄牝有關？”

    陸安平感覺不妙，眼前這六天來者不善，此刻又惦記起手中軒轅劍！

    不過，兩人似乎頗懼穀玄牝？

    看來當初那位太一神君，沒少在九幽折騰……

    這時，朱子琳偏過頭，聲音孱弱道“這兩人想要奪《陰符經》…”

    要《陰符經》作甚？

    是了！

    《陰符經》傳自上古，甚至與軒轅氏頗有淵源，王屋派也因此奉另一截軒轅劍為聖物？

    難道六天為大道封真前的道人，與眾鬼帝一樣……

    為何人間鮮有耳聞，甚至方外流傳也不清不楚？

    他倒吸了口冷氣，即便是神象不明的鬼仙，經曆三千年歲月，修為也不知到高到哪裏？

    難怪隨意逆轉乾坤，鍾馗也如此慎重？

    “與太一神君自然有關——”

    陸安平眯眼笑了笑，正準備忽悠幾句，便見鍾馗一臉正色道“兩位俱是前輩高人，連女仙萼綠華也屬晚輩，又何苦為難女娃？”

    “那滿麵黑氣，便是九絕陰煞罷，這女娃隻怕要神魂骨肉消蝕……”

    他說著，粗莽的臉上露出一絲惋惜。

    九絕陰煞……

    陸安平定睛望去，隻見朱子琳嘴唇泛白，此刻印堂一股黑漆縈繞不去，人也失去了神誌。

    “要你多管閑事！”

    宗靈七非天宮斥了聲，目光如利刃，卻再次落至陸安平身上“得了太一神君微末道行，九幽可不見得好使，還不速將軒轅劍獻來，免遭一死！”

    說著，一旁紂絕陰天宮卻先下手，隻見他皂衣輕泛，向朱子琳飛去，揚手攝出手上那卷《陰符經》。

    “兩位何必欺人太甚！”

    鍾馗不忿道，黑漆木鐧化為一道烏光，直溜溜衝紂覺陰天宮打去。

    同一時間，紫皮葫蘆懸起，登時噴出一團陰風，將朱子琳身軀裹住，那宛如青潭的碧水煙羅閃了閃，光滑終於黯下。

    “朱姑娘！”

    陸安平一陣恍惚，平康坊一齊擊殺李嚴，朱子琳本有機會逃離長安，如那羅浮山軒轅集師徒；卻隨自己入興善寺，繼而深入九幽。

    此刻中九絕陰煞，不久要香消玉殞…

    滿腔悲憤正待引出太陽真火，鍾馗卻將他一提，喝道“逃！”

    ……

    ……

    望鄉台側，陰風呼號。

    紅、黑、白三色身影交錯，不時泛起重重寶光，將昏暗陰森的九幽照亮；無數獰瞪鬼野狗似的嚎叫，連同那些威風凜凜的夜叉，也忙不迭逃散。

    陸安平定住身形，眼前碧光閃過，朱子琳送至身前——連同《陰符經》與碧水煙羅；然而印堂死氣擴散，脖頸、素腕烏溜溜的，寒意攝人。

    “這九絕陰煞…”

    他忙封住竅穴，暗感陰煞狠毒，連絳宮元嬰也無法遁出。

    “還不快遁出元嬰，速速逃開！”

    回望北方，鍾馗手持黑漆木鐧，似乎漸漸不敵兩位六天鬼神，喝道。

    陸安平幡然醒悟，此處屬南方鬼帝所轄，若是太陽真火大舉出現，勢必引來鬼帝周乞，鍾馗也因此攔下。

    多虧得陰氣煉神魂，以及佛門觀想，他略一施法，元嬰順利從絳宮遁出，隻剩下一具微泛金光的軀殼。

    嗤嗤！

    他無暇體悟狀態，忙將朱子琳、連同自己肉身收入五陰袋，隨即一縱，頓覺元嬰輕飄飄的，隻怕直欲入天。

    “先前不出竅，倒不知九幽如此之輕……”

    他回首望了眼，此刻鬥法已至焦灼，鍾馗紅衣翻滾間，竟分出三尺方寸大的小人，各執兵刃，生生擋住紂絕陰天宮、宗靈七非天宮。

    三屍戮魂法？

    三屍猙獰，各持骨刀、黑幡、紅纓槍之屬，不是張天師所修《三屍戮魂法》又是甚？

    隻是鍾馗神誌清醒、麵色如常，倒不想張伯符那般邪門……

    看來這門大道封真前的邪術，當屬陰長生從青冥洞天傳出，才到了張伯符手中。

    “我自有法尋你！”

    陸安平暗想著，又聽聞鍾馗吼聲，當即不再遲疑。

    寸許上下的元蜃飄忽縱起，每一步落下，便有一團青蓮接住，這融入了《摩訶止觀》的神通。

    “哪裏逃——”

    下方鬼物如潰散的螻蟻，紂絕陰天宮聲音卻縹緲入耳，身前霧氣微漾，宛如漣漪一圈圈散開。

    無論他如何衝撞，怎麽也逃不開，仿佛無邊無際的籠網。

    “東山神咒，攝召九天，赤書符命，製會酆山，來魔送鬼，所誅無，悉詣木宮，敢有稽延……”

    身後鬥法聲也聞不見，隻有佶屈聱牙的咒聲，正當他焦急時，才發覺分神出竅固然快了數十倍不止，然而無法陰陽相合。

    ——這意味著無法放出太陽真火，沒有這保命的根底。

    “這些該死的老鬼！”

    陸安平暗罵了聲，忙嚐試起《明王禦魔經》，這次遠比興善寺中順利，一尊東方降三世明王輕易幻化出。

    丈六法神威風凜凜，降三世明王鈴、箭、劍、戟、弓、索六色兵刃一起打出，雜著熊熊燃燒的紅蓮業火，頓時寶光大作。

    陸安平吹起法螺，意圖借幾分素和尚法力，然而降三世明王團團轉了陣，乾坤法門還未破去。

    “還是境界相差……”

    正失落間，他忽然見身後閃過數道身影，隻是片刻身影便合一，正是紅袍黑冠、豹頭環眼的鬼仙鍾馗。

    “破！”

    鍾馗聲如霹靂，黑漆木鐧狠狠打了一記，終將無形壁障打破。

    沒等陸安平緩口氣，紂絕陰天宮、宗靈七非天宮兩人皂衣如電，放出某種勾索、狼牙棒之類的寶貝，齊齊打來。

    “青冥洞天向來相安無事，如今敢忤逆羅酆山……”

    “呸！”

    鍾馗唾了聲，擎起木鐧喝道“酆都大帝也已消失，九幽之主還不知落在哪位鬼帝頭上？到時你兄弟幾人，不知上哪哭喪去呢？”

    “再說——”

    他頓了頓，胡須一顫一顫，“貧道生前死後，俱是這麽嫉惡如仇……”

    “今日就忤逆了怎地？”

    話音未落，鍾馗使了個眼色，陸安平心念一動，手中法螺忽然亮起來。

    下一瞬，前方現出道鳥影，羽翼燃燒著火焰，頭生如意珠、嘴如鷹喙，尖利地鳴了聲。

    “金翅鳥，佛門那些賊禿……”

    紂絕陰天宮、宗靈七非天宮神情大變，手上法訣催得更盛，然而俱被鍾馗當了去。

    陸安平吹了聲哨，縱身躍入金翅鳥背，這才發覺入九幽後，這佛門神獸比人間大了三五倍不止。

    鍾馗氣喘籲籲地跟著竄上，金翅鳥隨即張開火翼，風馳電掣地往西飛去，將兩位鬼神遠遠拋在身後。

    “很少有鳥快得過金翅鳥，尤其在九幽……”

    轉瞬功夫，鍾馗便調整回來，掏起紫皮葫蘆灌了口，嘖嘖歎道。

    “佛家也有些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