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周乞神通驚人，遠超陸安平想象。

    一步邁出便是千裏，周遭乾坤景象倒轉，走馬觀花似的；而更令他佩服的是這位南方鬼帝的謹慎——即便武成王黃飛虎早甩在身後，也沒有絲毫放鬆。

    “那諦聽鼻子靈著呢……”覺察到他的疑惑，周乞回頭道。

    諦聽怎樣從地藏王菩薩那裏至武成王手中，陸安平無暇多想，他此刻想的全是封神榜。

    “那封神榜又是怎麽回事？”

    “廣成子重啟人間道門，早將封神之戰隱去；”周乞眼睛骨碌轉了下，冷笑道“不然他那位好徒弟，也不至往九幽查探了！”

    這是在說穀玄牝……

    陸安平暗想著，按廣成子另一弟子水鏡真人的說法，大道封真源於道門內亂……即便不提個中細節，也不提神秘的碎心城、豐都鬼獄，這封神榜總躲不過。

    能約束五方鬼帝的法寶——應該是先天至寶，而且從周乞動輒稱三清大老爺來看，多半由三清道尊所布……

    這倒值得玩味！

    大道封真，三清留了道封神榜；而今天地大劫，流傳九道先天符圖，還是三千年前就布下……可穀玄牝獨得三道，乾帝得一道玉京金甲符圖，又是什麽道理？

    “告訴你也無妨！”

    周乞動了動袖子，陰森的聲音再度響起“自打上古巫神絕跡，我道門大興，奈何漫天神仙妖怪起了爭鬥，大老爺座下弟子也卷入……”

    “三清大老爺合定封神榜，稱天機造化、各由自逞，可恨那闡教狡猾，我截教一脈落敗！”

    “……”

    連三清道尊也下場了……

    陸安平倒吸口冷氣，忙凝神細聽。原來周乞所尊通天教主一脈敗了，門人大多削去頂上三花、胸中六氣，打入封神榜中。

    ——包括酆都大帝慶甲、羅酆六天，還有所謂三霄娘娘。

    至於武成王黃飛虎，則屬元始天尊闡教一脈，因封神一戰身死才入封神榜。這一脈還有玉虛道德天尊，以及釣魚老叟薑子牙……

    碎心城、鬼門關、豐都鬼獄……這些俱是封神之戰打亂，六道輪回也是如此。

    在這位前截教門徒、如今的南方鬼帝口中，佛家便沒作什麽好事，即便地藏王菩薩也是假慈悲——道門真仙難逃天人五衰，終要墮入佛家所掌輪回，這豈能忍？

    截教、闡教兩家難得共識，聯手將六道輪回打破，將地藏王菩薩逼回淨土。隻是老君一脈卻少參與，甚至封神之戰也鮮有存在感。

    “這封神榜果然是先天造化之物！”

    “這是截教曾經的仙家，也隻那麽幾個……甚至闡教門徒也聞所未聞——”

    陸安平瞥了眼，這位南方鬼帝隻怕仍以闡教眾仙在天上逍遙呢？

    他了解越多，對廣成子也越疑惑——這位周乞口中的混蛋、闡教門徒，的的確確令道門中興，三清道尊也正是借他傳下九道先天符圖。

    “可如今的人間，早不是那般光景了……”

    陸安平沉吟著，主動提起靈氣稀薄、千百年罕見仙人，心中卻想著寧封子與正一祖師。

    申玄芝在《遁甲真經》記載，上古、中古以來生民爐鼎變化…他推測與此方世界本源有關，這大概逃不了九道先天符圖，興許還有佛門成住壞空四劫。

    如此緩慢而深刻的變化，不知這久居幽冥的鬼帝能否覺察？

    “想不到三千年如此劇變！”

    事關道門興衰，這位截教門徒難掩心痛，“昔日人間靈氣充沛，得道成仙的十有一二，難道真要步大巫後塵？”

    步大巫後塵？

    陸安平可是知，上古大巫借各般本源修煉，穀玄牝所創《與日長生冊》便借鑒良多……可惜周乞哀歎了聲，馬上轉為對佛門的慍怒。

    “難怪那和尚敢重啟輪回！早該將金身打破，和尚祭天！”

    隻怕力有不逮……

    陸安平暗暗補充了句，素和尚乃是菩薩行，兩儀陰陽雷也隻是斷了重啟輪回的發展而已。

    “咦？”

    念頭剛轉回上古大巫，他忽然瞥見亂流湧動，眼前繼而現出一片殷紅。

    九幽晦暗，山巒峰穀漆黑如墨，忘川倒是血染——隻是除此外，隻有兩地呈紅色。其一是燭龍穀，其二是……

    羽淵！

    陸安平先前順晦明神光入穀，更憑軒轅劍懾服上古燭龍，自然認出並非燭龍穀。

    “兩儀陰陽圖不是在羅酆山，怎地來羽淵？”

    鍾馗所說音猶在耳，這羽淵乃是封印上古蚩尤屍首所在，乃是九幽第一絕地……望著下方稀稀拉拉幾尊黑甲神將，陸安平心有餘悸道。

    “也就騙騙黃飛虎這般的耿直武將……看來符圖交感時，你當真沒有看到！”周乞訕笑了聲，降下雲頭。

    “我眼中隻有歸墟……”

    陸安平明白過來，說話卻未隱瞞。

    此處千裏皆赤，天空澄澈無一絲雲霧，甚至連兩界壁障也似消失，隻有細微的風聲充塞著，不時濺起幾星紅沙。

    前方百丈遠處，橫亙著一道陡峭鴻溝，綿延不知幾千裏，散出濃鬱的陰煞。五六隻黑甲鬼將逡巡著，似乎嗅到血肉氣息，紛紛靠攏過來。

    “三十年前這兩界壁障又生變化，”周乞食指一點，原本空蕩蕩的天際竟現出兩界壁障的輪廓“可惜於貧道這種封神榜在冊的，沒甚意義！”

    “為何將我帶來？”

    陸安平哪裏顧得上截教門人的悲春傷秋，話剛出口，軒轅劍跟著清鳴了聲，抖動得也更厲害。

    “這羽淵深邃，便是封神時也鮮有人涉足，若不是感應到兩儀陰陽圖在此——”

    周乞回過神，又恢複原來那陰鷙表情“若不是要借這截軒轅劍之力，貧道何必將你帶上？”

    “另外，別妄想借穀玄牝道法！”他頓了頓，隨即狠厲地警告，捆仙繩束得越發緊迫。

    借劍之力……

    陸安平心中明白，軒轅劍乃是軒轅氏斬殺蚩尤的神劍，眼下雖是三截之一，卻已恢複本源，正與蚩尤相克。

    “將劍予我，”他吃力地道，“你能憑捆仙繩束住，自然不怕我逃了！”

    “這劍還是貧道掌著——”周乞揮了揮衣袖，幾尊黑甲鬼將驟然消失於無形，“你持此物，走在最前！”

    “別怪貧道沒提醒，那上古蚩尤有八十一兄弟，俱是蓋世巫神，大半數都封在此處；若是不開眼碰到，先死的可是你小子！”

    伴隨著狡黠聲音，一柄尺許高、蓮花底座的青銅燈盞從皂色衣袖躥出，隨即噗得一聲，燈芯冒出藍盈盈的火苗。

    “這九節冥燈，拿著！”

    “至於軒轅劍——”周乞獰笑了聲，險些按捺不住兀自顫動的軒轅劍，“便由貧道持了！”

    “小心至寶反噬！”

    陸安平沒好氣道，旋即便覺身軀緊束，捆仙繩扯著他，落入深邃的羽淵之中。

    ……

    ……

    “鬼帝周乞向來狡猾，會將陸兄帶往什麽地方？”

    辭別圖澄一行，離開輪回絕境已不知多遠，朱子琳把著碧水煙羅，憂心忡忡道。

    她吃了九曲黃河陣一削，如今不能分神出竅，隻好憑借仙劍去抗陰煞；所幸鍾馗傳了幾道冰魄道的法術，肉身幾乎不受影響。

    “那周乞早有警覺，超乎飛仙的修為，覬覦軒轅劍不假，如今連陸兄弟也擄走？”

    “不過一時應該沒事——”想起廣莫風乃至碎心城中，鍾馗不由多了分信心“我反倒更擔心那群和尚，鬧出那麽大動靜，還不願離開，非要等素和尚蘇醒！”

    “那羅酆六天的確陰狠。”朱子琳跟著不無擔心道，話鋒卻是一轉“不過圖澄法師他們乃是有大毅力、大慈悲之人，應該有神佛庇佑…”

    山河社稷圖覆蓋長安，唯獨興善寺有十八伽藍，辟下一片淨土……她見識過鬼神圖、以及素和尚神跡，深曉西方淨土不會錯過此劫難。

    即便佛陀涅盤，也不會坐視不理這群弟子吧……

    “道佛兩家糾葛真是說不盡，”鍾馗不耐煩道，他在青冥洞天也聽過隻言片語，此刻隻覺得頭大。

    “你們這群惡鬼！”

    他嘟囔了聲，黑漆木鐧化為一道烏光，幾番起落便有七八頭夜叉、猙獰鬼煉為純陰之氣，咕噥灌入腹中。

    “既然酆都大帝慶甲消失，羅酆六天忙著尋找——”望著遠逝的幾道歿紋念力，朱子琳若有所思“會不會…周乞也同樣在找？”

    鍾馗聽得一怔，連到嘴邊的葫蘆也生生停下，呢喃道“陸兄弟提過，三清道尊降下九道符圖，那太一神君獨得三道，大乾皇帝得了一道——”

    “不對不對，五方鬼帝俱是同一時期道人，為何酆都大帝慶甲為尊？”

    “或許……”朱子琳心神恍惚道。

    “或許慶甲得了某一件先天符圖，或者是九幽某樣秘寶…似乎前者更靠譜些！”

    鍾馗眉頭擰成了疙瘩，心中越發篤定。

    “陸兄也是慘淡，被種下那道符圖化影，時不時便迷失了心智……”

    響起陸安平先前施展五火七禽術後的身影，朱子琳心有餘悸“周乞本可奪劍殺人，卻偏偏挾走，興許真和那先天符圖有關，或者是太一神君？”

    “俺也搞迷糊……”鍾馗仰起脖子，咕噥灌了一氣，“究竟那周乞是尋太一神君穀玄牝的麻煩，還是牽扯到鬼酆都大帝慶甲？”

    “我也不知！”朱子琳跟著歎了聲。

    鬼帝周乞那一級數，堪比天仙，要知他意圖，無異於盲人摸象了。

    胸中愁意久久不散，她伸了伸手，輕聲道“前輩那酒，可否借小女喝一氣？”

    “這…這可不是酒！”

    同樣鬱悶的鍾馗打了個飽嗝，張嘴笑了笑，嘴角還殘留著幾絲鬼物留下的純陰氣。

    “這是蜂蜜！”

    “和尚們說的是，眾生皆苦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