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昆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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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侖,乃是天下的聖地。

    傳聞此山為天柱,也是靈脈之祖,昔日廣成子便從昆侖下山,並傳下三千大道。

    由於重傳大道,廣成子尤為方外推崇,故而所訂立的三道規矩,也被視為天規。

    然而歲月荏苒,大道能開出異樣的花朵,鐫刻的天規也有了違逆;但百年一度的昆侖法會,還是被始終如一地貫徹下來。

    原因並不複雜,各家道派總要分個座次來——盡管法會的本意是切磋。

    這次法會大有不同。

    首先是時間,蜀山派出麵將法會提前了兩年半,定在正月初五。

    其次是參與道派,以往小派也無緣參加,如今卻大開方便之門,凡修道者皆可參與。

    最後…也是最令人津津樂道的,是蜀山派的意圖?

    昔日袁丹期結交魔道流傳紛紜,魔君現世的消息滿天下流傳……並非所有人都知曉真相,實際上絕大部分都不知道。

    出西蜀後,不過二三百裏便是一片冰天雪地——平素人跡罕至,卻隨昆侖法會熱鬧起來。

    或獨行,或三五成群,甚至有幾十人結夥前行,這都是和道門有淵源的修行人,各個小心翼翼地行著。

    不知為何,人群顯得很沉悶,馭劍的也罕見,即便有議論,也極小心。

    秦衝停下腳步,抬頭望著極遠處的昆侖,驀地有些恍惚。

    “師妹…

    “師妹…”

    他扯了扯餘霜衣角,不敢讓前方的師傅注意到。

    餘霜抿了抿嘴,望著上接蒼穹的巍巍雪山,也現出同樣的恍惚。

    對大多數道門修行人來說,昆侖難得一見,昆侖法會更是如此。

    修道至騰雲境,才有三甲之壽;境界沒至此,不過是爐鼎強勁,年歲並不增……

    這意味著見識昆侖法會,需要極大的運氣。

    他兩人出自桃花教,年歲也不大,休說他們,就連野心勃勃的餘長青本人,也未參加過昆侖法會。

    還有紫陽觀陶崇晝。

    所以,當蜀山派弟子將信送到時,餘長青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陶崇晝也願意走一趟。

    個中原因,除了蜀山派邀約、關乎昔日魔教外,更多的是關乎道門前途。

    ——畢竟靈氣衰微如此,凡俗又出了個修為通天的帝王。

    這時,他們才想起昔日依附老君廟的勾當,想起關於清微掌教身故的流言,以及廣成三道天規之一的“凡俗帝王不得修道”……

    “比水陸法會那些人境界更高!”

    “是啊”

    秦衝與餘霜綴在後頭,小聲議論著。

    這時,他們注意到前方有幾人有些熟悉,道袍出塵,似乎是縉雲山仙都派的弟子。

    “是仙都派…”餘長青意識到什麽。

    “師——”

    “仙都師前輩也來了…”

    老道陶崇晝一甩拂塵,快步走上前。

    “仙都師!”

    “……”

    秦衝與餘霜相視了眼,不禁咂舌,這可是縉雲仙都派掌教,參加過幾次昆侖法會,甚至在蒼莽山滅魔中幸存的前輩呐!

    桃花教與仙都派有幾分交情,故而師名號可謂如雷貫耳……

    他們追上去,與餘長青一並見禮,然而那位師興致不高,隻是冷冷地打發幾句,便在徒子徒孫環繞中離開。

    “師與兩派有淵源,怎會如此冷淡?”

    “就是,連剛才那位師兄也板著臉,昔日還曾探討過劍訣哩…”

    “……”

    桃花教三人不解,陶崇晝撚了撚胡須,壓低聲音“事關重大,前輩堪近真仙,了解的總比我們多些…”

    “聽說昔日沅水刺少天師,師親自參與,連弟子都折了一位…

    “唔,就是那許幻——”

    餘霜按捺不住好奇,還沒說完便被餘長青狠狠瞪了眼“慎言!”

    “繼續走罷…”

    陶崇晝笑吟吟的,上來打圓場。

    越往前,山勢越發陡峭,景象也越顯肅殺。先前還有些的樹叢,如今隻是光禿禿的山岩,冰川映著微薄的日光,寒氣攝人。

    餘霜不再言語,但仍偷偷觀察,並不時向秦衝使眼色。

    餘長青、陶崇晝漸漸也不在意,因為他們也目不暇接,看來四九道派的隱世前輩也來了。

    “那是羅浮山的軒轅集,身旁跟著位女童的那個…”

    “那幾位應該是三元觀幾位長老,那仙劍——”

    “水氣盈人,便是應龍宮的弟子…”

    “還有這雷神劍,神霄道的也來了…”

    餘長青幹脆解釋起來,盡管有許多他們也是頭一次見。

    “各派都來就好,也好向蜀山討個公道!”

    陶崇晝沉吟著,顯然對當日蒼莽山滅魔以至師門大傷難以釋懷。

    “不知那位——”

    餘長青忽然停下,說了半截又搖搖頭,“算了,繼續行吧!”

    餘霜輕咬了咬唇,她似乎意識到父親在說誰?

    並非那繼任的魔君陸安平,而是…

    皇帝陛下!

    ……

    ……

    修行人願意在雪地中跋涉,鮮有施展飛劍、雲霧,自然是出於對廣成子的敬畏。

    然而到了昆侖山腳,這敬畏便自然轉向這座天柱。

    餘霜便是如此。

    當她站在冰天雪地,望見上空天穹高遠,昆侖山就這麽矗立千萬載,不禁生出一股渺小感。

    饒是餘長青、陶崇晝也算一派掌教,也同樣為昆侖懾服,癡癡望了許久才回過神。

    “趕路要緊…”

    “再往上艱險著呢……”

    法會向來罕有小派參與,也有一部分原因在於不是所有人都能登臨此山。

    昆侖本身有九萬仞高,奇寒陡峭,半山腰處更有一道弱水環繞——若非廣成分開一截,隻怕這弱水就能擋住天下人!

    “昆侖…”

    餘霜吸了口氣,果然,靈氣比其他更濃鬱些,一吸之下金丹微顫了顫。

    “難怪說是第一靈脈,隻是誰也不敢堂皇占據…”

    餘長青也意識到了,招呼幾人向上。

    這一路更艱險,昆侖山光禿禿的,盡是積年不化的冰川。嶙峋的怪石凸起,硬邦邦的,幾乎超過金鐵。

    此時日頭到了另一麵,天空呈出慘白色,無力映著下方修行人,佝僂如蟻。

    由於集聚,修行人明顯多了,交談也多了,然而那些玄門正宗仍沉默寡言,行色匆匆地前行,與仙都師一樣。

    散修不值得結交,餘霜等人也沒了搭訕興致,隻是沿著雪徑上前,足跡蜿蜒如舌。

    秦衝修為弱,還未辟穀,故而需要不時停下飽餐,餘長青倒是頗有耐心,陶崇晝也笑吟吟看著。

    “這般煙火氣多年不見了!”

    然而每到這時,餘霜便偷偷跑到邊緣,眺望遠處的景象。

    一開始是白茫茫什麽也不見,待爬高了幾千仞,景象便開闊起來。

    山脈此起彼伏,呈現出一股雄渾而逶迤的動感,卻是有意無意環繞成環,拱衛著昆侖。

    待再高些,視線便能越過周圍山巒,甚至窺見中原的輪廓,一時間有股盡覽人間的縹緲感。

    ——這與馭劍飛行時的視野,完全不同。

    如此足足三個晝夜,四人終於至弱水畔。

    弱水來曆,當世已無人知曉,然而凶名無人不知

    隻見一水如帶,蜿蜒在眼前,平靜的水麵呈現某種灰質,仿佛就這麽沉寂了萬載。

    沒有任何人敢觸碰,甚至是施展神通經行其上,幾個膽大的散修丟了塊石頭,險些便弱水吞噬。

    往西南行了數十裏,弱水從中斷絕,裸露出大片令人心悸的雜色碎沙,三座石橋拱立其上。

    由於年歲久遠,橋身幾乎被冰覆蓋,但佇立橋頭的石碑依舊獨立,上書真文。

    那是廣成所留的三道天規。

    “真文傳道!”

    “每百年昆侖演法!”

    “人間帝王不得修道!”

    真文氣勢淩厲,筆畫比全天下的劍訣都要鋒利,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廣成祖師真是通天造化…”

    “不知這次昆侖法會如何?道門如何?”

    “興許上天真仙總該顯化吧…”

    石橋畔聚起不少修行人,此情此情,也不由感歎並疑惑。

    “不是說鹿神子成仙嗎?”

    “蜀山與魔教的事也該有個說法…”

    又有幾聲嘈雜,餘霜聽得心癢癢,餘長青目光示意,微慍道“走罷,往上還有萬仞!”

    “這些大半是散修,成不了氣候…”陶崇晝解釋了聲,又搖起拂塵。

    餘霜應了聲,回望若水畔人頭攢動,的確,罕有修為至騰雲境的真人。

    更下方,冰雪中不時冒出幾點身影,修行人仍絡繹不絕,而天色也將徹底沉下去。

    “好…”

    越過弱水,她更小心深沉,隻是轉身之際,忽然瞥見一位英武不凡的青年站在橋頭,正盯著弱水。

    那人修為不弱,看裝束一身青色,腰間還係著一枚凝碧色的梭子。

    “隱透仙靈之氣…”

    陶崇晝也注意到了,他瞥了瞥拂塵,略遺憾道“那是應龍宮的裴度,先前還是世俗中將軍來著…”

    “應龍宮…”

    餘霜心念微動,先前沅水畔行刺少天師,便有這應龍宮。

    據傳沅水那一支的林氏長老身死,全家滅門,好像…隻剩下一位外孫女逃回了應龍宮。

    這些在老君廟的文卷情報中有記載,餘霜先前費心找過,此刻見這裴度,不禁又想起昔日尋真觀中少年。

    “走罷!”

    秦衝上前扯了扯她衣角,餘霜回過神,趕忙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