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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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銅鼓聲透徹響亮,剛到陸安平耳畔,便戛然而止。

    緊接著,穿寬大灰袍、腆著圓滾滾肚子的銅鼓仙仿佛憑空出現,兩手各持一隻黃澄澄的腰鼓,腰間黑綢掛著一青、一白兩方印鑒,正是寧封子留下的乙木青龍及金精白虎。

    “道友,請留步!”

    銅鼓仙撓了撓額頭被風吹散的亂發,嘿嘿笑道。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透過黑雲,陸安平瞥見銅鼓仙狐疑的眼神,心裏有些忐忑。

    這銅鼓仙幾百年修行,又有那對仙器銅鼓,脾氣古怪,不知道走不走得脫……

    喬大叔麵不改色,嘴角輕動,朗聲道“銅鼓前輩,別來無恙!”

    “無恙……嘿嘿,”銅鼓仙旋即麵色陰沉,“喬玄,你利用仙府禁製暗算本仙,妄圖盜走蓮鶴方壺現在,還不快將方壺留下!”

    銅鼓仙說著,目露凶光,寬大的灰袍翻滾不定。

    “笑話,你想搶這蓮鶴方壺,那也看本尊答不答應!”喬大叔聲音低沉,毫不示弱。

    銅鼓仙搖搖頭,獰笑道“既然如此,便隻能鬥上一場……”

    “便應如此!”

    喬大叔說完,右眼開合間,黑霧如潮湧般滾起,腳下黑雲風馳電掣般,避開銅鼓仙,向東北而去。

    “好你個喬玄!”

    銅鼓仙哇哇怪叫幾聲,緊緊追上,兩隻黃澄澄腰鼓拋入空中,旋即化出巨大虛影。

    咚咚…咚咚…

    銅鼓仙身形扭動,腳步似有韻律,手上雖沒什麽動作,那兩隻黃澄澄的腰鼓卻響起奔放激昂的鼓點。

    那鼓點有如疾風驟雨,又如千軍萬馬衝鋒,無形無質,卻引得風雲雷動。

    天地間仿佛隻有陣陣鼓聲,攪得陸安平氣血奔湧,饒是身處喬大叔所放黑霧中,仍覺頭腦欲裂,幾乎七竅流血。

    掙紮間,眉心處忽如泉眼迸發,生出一道涓涓暖流,先將混亂的靈台恢複清明,接著漸匯入四肢百骸,奔騰的氣血也隨之平複。

    “這是怎麽回事……”

    陸安平無力地躺在黑雲上,感受著眉心湧出的暖流,腦海中念頭閃動。

    “似乎是方才蓮鶴方壺發出鶴鳴後,喬大叔輕點眉心,才有這古怪變化……”

    這幾日經曆浮現,陸安平迅速找出因由,隻是那急促劇烈的鼓點仍在繼續,一時沒工夫多加探究。

    他閉目凝神,放空思緒,包裹在喬大叔那團黑乎乎的霧中,任那道涓涓熱流逸散。

    “喬玄,百年來東躲西藏,如喪家犬一般,滋味不好受吧!”銅鼓仙聲如雷動,陰森的聲音響徹夜空。

    “我在這中州遊蕩,逍遙自在,比你在東海餐風飲露好得多!”喬大叔叱道。

    百年……聽銅鼓仙所說,喬大叔似乎有一段淒苦的過往,怪不得從來不肯透露……陸安平望著頭頂黑霧,心底湧起幾點念頭。

    “莫要逞強,將蓮鶴方壺留下,本仙便放你走!”

    銅鼓仙說著,似乎將兩隻銅鼓相擊,瞬間放出一聲震天巨響,比雷霆更甚。

    陸安平忙收斂心神,待那聲巨響消散,方才睜開眼睛。

    喬大叔周身黑霧彌漫,手持蓮鶴方壺,嘴角似乎動了動,又使出那咫尺天涯的神通。

    陸安平翻過身,望著那仿若水瓢的明月,心中安穩許多;隻是銅鼓仙身形恍惚,手舞足蹈間,反而離得更近,堪堪接近自己。

    “本仙踏入乾元境三百年,不像蜀山派隻會禦劍的商無缺,怎麽也懂些乾坤借轉的神通……

    “你這咫尺天涯,沒有用的,嘿嘿!”

    銅鼓仙說著,身影縱越,兩隻黃澄澄的腰鼓似化為山巒,向黑雲擠來。

    “原來你這黑雲中,還藏著一人!”

    銅鼓仙略覺驚疑,獰笑道。

    ……

    ……

    銅鼓所化山巒虛形,威勢比白虹仙劍強橫幾分,漫天黃光中,陸安平隻覺心神震蕩,仿佛瞬息便化為齏粉,眉心處那股暖流卻偏偏停止。

    “三百年不敢渡劫,妄想做逍遙神仙,你怕是大限將至!”

    喬大叔大喝一聲,右眼幽光閃過,瞬間又放出幾道黑水元龍。

    陸安平分明看見銅鼓略頓一下,旋即聲勢更甚,向著咆哮而上的幾條黑龍鎮去。

    轟隆轟隆……

    黑龍甫一觸及銅鼓虛影,便化為雨水落下,陰寒氣息卷入陸安平周身,令他如墜冰窖。

    喬大叔悶哼一聲,運起蓮鶴方壺,壺腹四條飛龍欲動,蓋頂那隻立鶴輕唳了聲,瞬間起了道幽光,迎向兩隻黃澄澄的銅鼓,

    叮叮叮!

    蓮鶴方壺所放幽光擊中兩隻如山般的銅鼓,旋即巨大的脆響在陸安平耳畔炸起,令他頭痛欲裂,幾乎昏厥。

    所幸眉心那道涓涓暖流再次湧出,讓陸安平殘留幾分神誌。

    黑水化雨所引寒症,眉心那道涓涓暖流,耳畔驚天巨響一齊湧來,陸安平隻覺冷熱交匯、四肢百何劇烈顫動,身體如狂風海浪中的小舟,隨時可能傾覆

    他艱難地抬起頭,一如九年前在曆山驛道邊的陰溝中仰望,等待喬大叔身影。

    ……

    ……

    “你已能嫻熟運轉蓮鶴方壺?”

    銅鼓仙收起兩枚黃澄澄腰鼓,握在手中,驚疑道。

    他剛才跟蹤多時,早看出喬玄修為並未恢複,特別與商無缺一戰,借咫尺天涯神通將商無缺逆轉而去,已經消耗大半元氣,同時還要分神馴服那尊蓮鶴方壺。

    若非護著那少年,隻怕喬玄出手還會更加狠厲……《黑水真法》果然強橫……銅鼓仙眉頭陰晴不定,暗暗歎道。

    “銅鼓道人,何不知難而退?”

    喬玄說著,瞥了眼黑雲中的陸安平,不露聲色道。

    蓮鶴方壺那雙層葉蓮瓣、上有立鶴的蓋頂忽然開了一道縫隙,絲絲黑霧向壺中湧去。

    眼皮眨動間,陸安平隻覺方壺竟越來越大,最初不過酒壺般,旋即化為一人高,繼而竟有如山嶽。

    他艱難地挪動腦袋,昏昏沉沉中,喬大叔身影也如峰巒般,縈繞著濃鬱黑霧。

    “原來被吸入蓮鶴方壺……”

    陸安平瞥見越發靠近的壺腹飛龍,腦海中閃過最後一絲念頭。

    喬玄將方壺蓋緊,旋即散去黑雲,手持蓮鶴方壺,麵向一臉狐疑的銅鼓仙。

    ……

    ……

    陸安平恍若夢中,身體輕飄飄的,不斷下墜。

    幸運的是,震天的銅鼓再聽不見,陰寒氣息漸漸為眉心熱流平複,隻是精神飄忽,辨不出方位。

    呼……

    陸安平輕吐口氣,旋即意識到身處蓮鶴方壺中。

    周遭一片虛空,無數道透明光線遊走不定,陸安平本能地伸出手,卻看著光線有若活物,靈巧地溜走。

    他凝神入靜,發現壺中竟有源源不絕的天地靈氣,極為精純,卻有絲絲縷縷黑絲摻雜其間;他不敢妄自吐納,隻得輕歎了聲。

    不知過了多久,陸安平忽覺身形一滯,並未繼續下墜,心神頓時安定許多。

    腳底是一方堅實的青色土地,放眼望去,周遭是無窮無盡的曠野,遍布著嫩青色的苔蘚;頭頂則是一片淺淡得接近透明的白色,沒有日月,也沒有星辰。

    一沙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這蓮鶴方壺裏的乾坤,方圓不知多少……陸安平凝視著青白相間的盡頭,心裏癡癡地想。

    滄溟派寧浮生說,這蓮鶴方壺三千多年前便有赫赫威名,不知那時壺中是怎樣一番場景……陸安平低下頭,看著腳底軟嫩的苔蘚,內心忽然惆悵起來。

    這次上山,見識諸般法寶,甚至身處蓮鶴方壺中,卻沒得到修複爐鼎的丹藥……喬大叔神通廣大,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辦法……他摸出懷中那瓶駐顏丹及卵形石頭,喃喃歎息道。

    “好好呆在裏麵,不要妄動!”喬大叔聲音急促,響徹整方天地。

    陸安平知道大叔擔心自己,這才將他收入壺中,不由得安心下來。

    從迷霧中再遇餘霜、尹奇,為遁甲宗尹奇追逐;到深陷九宮卦陣得隱先生庇佑;再到石屏山見通靈四象陣破,眾多修行人奪寶;再至後來蓮鶴方壺出世,重逢喬大叔,見出神入化的高人鬥法……

    一日之間,幾番在生死邊緣遊走,此刻到蓮鶴方壺中才安定心神,陸安平隻覺腹內空空,一陣絞痛。

    “不知道此間事了,還能不能跟喬大叔一起圍著火爐吃羊肉湯……

    “不對,隱先生說修為到琴心境便可辟穀不食,喬大叔這等五境高人,神仙一般,想來不會再那樣吃食了……”

    陸安平想起羽扇綸巾、一臉雲淡風輕的隱先生,不由得有些失落。

    “隱先生或許早走了,也不知他是從哪裏來的?還有餘霜,應該也要回丹陽了……”

    陸安平拋起那瓶駐顏丹,又接到手中,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若是將這兩日的見聞編幾段說書故事,曆山城那些行商鏢客保準愛聽,能賺許多銀子……”

    “城中宋嬸的蔥餅,悅來客棧的白切羊肉,高粱酒……”

    陸安平躺在鬆軟的青土上,仰望著頭頂那片淺白,嘴角無聲地念道,心裏終於有功夫琢磨

    眉心那道暖流究竟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