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黑雲之上，喬大叔負手而立，身上黑袍紋絲不動，唯有嘴角輕啟，開口道。

    望著大叔臉上神秘而凝重的表情，陸安平不由得起來。

    耳畔寒風呼嘯而過，他轉過頭，身後空蕩蕩的，並沒有修行人；腳下則仍是灰蒙蒙一片，偶爾透著幾點雪色，不知走了多遠。

    緊接著，他心有所感，抬頭望見大叔右眼那一絲白芒。

    “果然是白虹劍！”

    陸安平轉過身，無聲地歎道。

    夜空中忽然現出一道白點，而後越來越近，漸漸化為一道白虹，正是蜀山派的白虹仙劍。

    方才在石屏山頂見商無缺持白虹仙劍破陣，仍隔了層淺白霧氣，此刻陸安平才感受到那股驚天威勢。

    那白虹仙劍，仿佛天外飛來的隕星，劃過夜空，直向腳下黑雲襲來；虹光中散出的劍意有若漩渦，幾乎要將陸安平心神吞噬……

    不愧是傳說中的仙劍……天下第一劍仙，如此通天徹地的氣勢，不知那真正的仙人會是怎樣？

    陸安平瞥了眼蓮鶴方壺散發的黯淡清光，不由得暗歎了聲。

    喬大叔麵色冷峻，身上那襲黑袍竟翻滾起來，微跛的左腿輕邁一步，瞬間從袖中放出十幾團拳頭大小的赤紅火焰。

    那火焰不住跳動著，不似九宮八卦陣中所見的南明離火，而是透著熱浪，將他那張滄桑麵孔映得赤紅。

    隻見喬大叔手指輕彈，十幾團赤紅火焰宛如蓮花盛開，焰心呈出一點紫質，旋即如野火燎原，迎風便漲，變為栲栳大小，向那道白虹而去。

    與此同時，喬大叔那隻泛著幽光的右眼輕眨，身後瞬間起了兩道合抱粗細的黑色水柱，有些像初陽穀所見黑水，隻有更加陰寒。

    陸安平哆嗦了下，便見那兩道黑色水柱化為兩條黑龍，咆哮著，向白虹劍翻滾而去。

    “不知道能不能擋住商無缺……”

    陸安平回頭觀望，口中喃喃念道。

    轟隆…轟隆…轟隆……

    那十幾團赤紅火焰甫一接近白虹，便猛然散開，焰心紫質有如雷霆轟鳴，幾乎響徹天際。

    這聲勢比秦衝那道引雷符簡直雲泥之別……陸安平暗歎道，旋即想到件重要的事——短矛中的太乙真雷應該是喬大叔所布，那他與正一派有何淵源？

    陸安平轉過身，喬大叔黑袍飛動，絲絲縷縷的黑霧縈繞，幾乎將他麵孔遮住，顯得極為神秘。

    正驚疑間，那兩條黑龍發出兩聲龍吟聲，也堪堪接著白虹。

    陸安平看不清商無缺身影，但他看出那道白虹並未躲閃，反而更快了些，向著那漫天赤焰、雷鳴，以及兩條黑龍而去。

    “能擊退他嗎？”

    陸安平望著滿麵黑霧的喬大叔，終於問出了聲。

    “僅憑這五火神雷、黑水元龍，逼不退這一劍破萬法的蜀山劍仙！”喬大叔似乎麵容微動，輕聲道。

    話音未路，一聲巨叱從身後傳來，有若雷霆，震得陸安平耳膜生痛。

    “喬玄，今日便叫你形神俱滅！”

    陸安平轉過頭，隻見白虹過處，十幾道五火神雷倏忽熄滅，黑水元龍也被破去，化為雨水，落入灰絲絨般的夜空。

    ……

    ……

    原來大叔名叫喬玄……

    陸安平心底念叨了聲，但顧不得多想，他感覺到白虹劍正在逼近。

    黑霧彌漫，商無缺那道白色身形影影綽綽，似乎隻有幾十丈遠；劍芒已收去大半，可那柄衝天殺意並未有絲毫減少。

    紫陽觀的陶老道說這天下第一劍仙的商無缺還不如他大，如此年輕便入乾元境，不知是怎樣一番模樣？

    陸安平瞥了眼，心中暗暗感歎。

    “商無缺，你怕是找了我多年吧！”

    喬大叔語氣輕緩，眼中閃著幽光，聲音遠遠地傳出；與此同時，周身黑霧仍舊凝聚著，一點點向那尊蓮鶴方壺散去。

    “納命來！”

    商無缺聲如雷動，並未過多言語，旋即人劍合一，氣勢如虹，向著黑雲刺來。

    那道白虹仙劍氣勢無匹，仿佛裹挾天地之威，強橫劍意鼓動下，那尊蓮鶴方壺幾乎按捺不住，蓋頂那隻小巧立鶴展翅欲飛。

    陸安平隻覺天旋地轉，身軀幾乎要被白虹融化，忽而一道黑霧飄來，將他包裹。

    “站穩了！”

    喬大叔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陸安平揉揉眼睛，發現白虹劍撲了個空，腳下黑雲已調轉方向，往正東而去。

    “能逃得脫嗎？”

    陸安平望著俯身去探蓮鶴方壺的大叔，心中泛起疑問與恐懼。

    腳下黑雲不斷變換方向，在灰蒙蒙的夜空中有如行船，不時有些雲朵從身畔飄過，唯有身後那輪明月依舊。

    喬大叔身上黑袍獵獵作響，絲絲縷縷的黑霧依舊縈繞著，一點點匯向那尊蓮鶴方壺；同時，大叔伸出那雙略顯粗糙的大手，不停地繞動，似在牽引什麽，又似是淩空抓取。

    周遭雲層似乎漸漸匯聚，甚至連細微的雲氣也似有靈智，向大叔指尖湧來。

    身後窮追不舍的商無缺有所察覺，白虹仙劍不時輕嘯，釋出道道劍芒，企圖將不斷歸攏的雲朵攪動。

    然而彈指變化間，雲層仿佛受到牽引，甫一散開，便又凝聚湧來，以某種玄奧以極的軌跡輕輕繞動。

    陸安平環顧四周，方才如灰絲絨般的夜空中，竟然匯聚大片雲朵，翻滾不定，有若雲海；縈繞起的濃鬱雲層中，商無缺的身影時隱時現。

    “這是小諸天雲禁術……”

    喬玄望了眼身前輕微顫動的蓮鶴方壺，那黯淡清光正漸漸熄滅，神色不由得安穩許多，輕聲說道。

    小諸天雲禁術！

    石屏山前見餘長青、陶崇晝他們施法，法寶飛劍運轉，昨日看來已是神仙之流；喬大叔這番施法，彈指變化間，竟引得風雲滾動，當真是出神入化……

    正驚疑間，喬大叔身形輕晃，腳底黑雲自周遭雲層中呼嘯而過，旋即飛出老遠，將陸安平晃得踉蹌。

    他回過頭，隻見身後大片雲層在灰蒙蒙的夜空中不住翻滾，唯有天際那輪明月高懸，靜靜照著。

    “總算擺脫了！”

    聽著耳畔風聲，陸安平輕舒口氣，望向一身黑袍的喬大叔。

    他們已經不知飛出多遠，那片小諸天雲禁術卷起的雲層及蜀山派商無缺早被甩在身後。

    “不見得，不過拖了些時間！”

    喬大叔轉過身，手中托著蓮鶴方壺，輕歎息道。

    那尊蓮鶴方壺似乎馴服許多，清光幾乎消失殆盡，壺腹四條飛龍隱現幽光，八葉蓮瓣上那隻立鶴靜靜佇立。

    陸安平跟著轉過身，發現那道白虹又現，似乎綿亙十餘裏，比方才氣勢更盛。

    簡直如跗骨之蛆……陸安平回想起石屏山見商無缺持劍破通靈四象陣時的場景，不由得心生感慨。

    “收攝心神！”喬大叔聲音急促，清晰落入耳中。

    陸安平轉過身，端坐在黑雲上，回想起九宮八卦陣初入修行門徑的狀態，凝身呼吸，旋即入靜。

    甫一入境，便覺耳畔寒風更甚，周身冰寒；天地靈氣接近於無，反倒有一縷縷幽暗霧氣，匯入身側，漸漸將那縷清光吞噬。

    陸安平渾身哆嗦，不由得睜開眼。

    “倒未留意你已經能感應天地靈氣，想來山上有一番際遇……

    “不過天風入體，這裏不是入靜修行所在！”

    喬玄略驚疑道，而後齊整的蒼灰色頭發隨風飄動，黑袍鼓蕩間，又一縷黑霧湧起，將陸安平裹住。

    而後他左手持蓮鶴方壺，右眼幽光更盛，嘴角輕動，無聲地吐出幾字。

    下一瞬，商無缺仿佛攜天地之威，馭這白虹仙劍破空而來！

    ……

    ……

    陸安平置身於黑霧中，有如身處夢境，隻覺不可思議。

    隨著喬大叔嘴角輕動，那尊腹懸飛龍、雙層八葉蓮蓋的蓮鶴方壺閃了閃，泛出與大叔右眼一致的幽光，旋即黑霧扭動，似乎起了某種古怪變化。

    那柄白虹仙劍越發靠近，陸安平看到商無缺白衣飛動，耳畔聽到他的叱聲，仿佛席卷一切的白色劍芒已至身前遠處那輪圓月仿佛被擠扁，像一隻水瓢，懸掛在漆黑的天幕上。

    陸安平驚疑著回過頭，隻見喬大叔不緊不慢，吐出最後一個字。

    下一瞬，那道白虹消失不見，連同商無缺的身影，夜空灰茫茫的，隻有那輪明月高懸，仿佛什麽也沒發生。

    “難道是幻術……”

    陸安平想起符離郡城正一觀外所見撒豆成兵的表演，不禁疑惑道。

    “不是幻術，”周身黑霧散去，喬大叔手持蓮鶴方壺，凝視夜空，略悵然道，“須彌芥子、袖裏乾坤之類的神通，我稱為咫尺天涯！”

    “咫尺天涯……”

    陸安平心底念叨著，忽然想起紫陽觀陶老道那隻仿佛無所不容的紅皮葫蘆，內有洞天，大約也是須彌芥子、袖裏乾坤類的神通煉製。

    “那可以擺脫商無缺嗎？”

    陸安平扶了扶額頭，聲音有些餘悸。

    “暫時可以……”喬大叔麵色微動，旋即苦笑了聲，“不過……”

    “不過什麽？”

    話音未落，陸安平便明白喬大叔所表達的意思。

    ——因為他聽到一聲銅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