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苦行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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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蠶蠱肆虐完畢,又是一陣寒症發作,好在陸安平早已適應,倒不以為苦,反而視為修行的機遇。

    ——尤其那道先天符圖化影。

    日輪升起、金烏展翅最初隻在夢境中顯現;自打祖竅貫通後,每逢先天符圖化影發動、湧出涓涓暖流時,前述景象便出現在識海中,為他所見。

    可惜身體異狀一旦消失,暖流也漸漸消散,那道日輪及金烏便就此隱去,極有規律。

    至於扶桑木、以及神秘的《與日長生冊》,更是一點痕跡也沒有。

    “《與日長生冊》的淵源暫且不論!”

    “這道符圖卻是廣成子所傳,連喬大叔這樣出神入化的高人也不全懂,或許真要寧封子、正一祖師那般真仙,才會了解”

    陸安平深知眼下最關鍵便是打通九竅,將道法修為提升至鳳初中境,故而待寒症結束,便盤膝端坐,開始新一天的修行。

    那幅周身竅穴圖上,詳細記載了如何感應、打通九竅;大概因年代久遠,上麵以三山九洞作比喻,其實便是三田九竅。

    眉心祖竅、胸中絳宮、腹下丹田;尾閭竅位於腰椎、夾脊竅居於肩胛、玉枕竅在後腦枕骨;陰竅在海底、陽竅在頭頂、中竅居於正中

    陸安平先前聽徐風波講過九竅位置,但總是難以感應,祖竅也是機緣巧合在驢背上貫通;如今多研習幾次《遁甲真經》,才明白關隘所在。

    按真經所說,中古以來人身竅穴漸漸閉塞,不利於靈氣導引,因此廣成子集述道法,劃定五境,鳳初境修持便要打通周身竅穴。

    然而閉塞的竅穴並不像靈氣那麽交感,千百年實踐間,催生出各方外道派傳承的道法。

    盤膝入靜中,陸安平先是將心神沉入腹下,旋即感受到那顆菩提大小、鬱結血肉的白色寒珠,透著數不盡的冷意,正是寒症之源。

    他輕歎了聲,將心神轉至寸許外、幾處經脈連接處,隨即按周身竅穴圖描述,分出絲絲靈氣,果然感應到一層無形壁障。

    而後,他驅使靈氣包裹、縈繞許久,終於摸出這方閉塞的丹田生宮所在。

    接著他如法炮製,順利地感知除祖竅外的其他七竅;過程中,他隱約也探查到其他竅穴,但並未在意,畢竟九竅貫通才是第一要務。

    九竅既然明了,接下來便是小周天運轉靈氣,也稱子午周天。靈氣小周天運行便是以九竅為主,將體內靈氣壯大,此時隻走任督二脈,調息守一。

    淺淡的呼吸中,陸安平張開周身毛孔,將周遭稀薄的靈氣緩緩納入。

    他靈台清明,有意將體內靈氣引導至丹田生宮附近,同時舌尖抵上顎、收攝小腹,漸漸將靈氣運轉至陰竅海底,而後沿脊椎督脈依次經尾閭、夾脊和玉枕三竅,流至陽竅。

    接著他輕吐息,明顯感到靈氣經祖竅時快了許多,飛快由兩側耳頰分流而下,至舌尖,與任脈相接;而後沿胸腹正中,相繼經絳宮、中竅,最終回到丹田。

    靈氣經其他八竅雖有些滯澀,但小周天下來,陸安平覺得體內靈氣比先天更加凝練,甚至帶動吐納效率也快了三四成。

    不止於此,以子午周天運轉,靈氣經舌尖時津液比先前更多,盡數被吞入腹中,滋潤肺腑,《遁甲真經》稱之為“玉液煉形長生酒”。

    當然還有大周天,那卻是小周天基礎上、用於打通周身其他竅穴,而且靈氣運行路線也更複雜多變,有些需沿奇經八脈、有些沿任督二脈或者其一、甚至經十二正經的某幾條。

    陸安平知曉萬丈高樓平地起的道理,故而並未顧及,一心專注於當下的子午周天,感知著周身的細微變化。

    等天色大亮時,他才意猶未已地睜開眼,體內靈氣比先前多了幾分。

    “若是有初陽穀中那樣充沛的靈氣,隻怕半天功夫,便能打通一兩處大竅畢竟仙府出世,可遇不可求!”

    陸安平回想起初入門徑時周遭濃鬱的靈氣,不禁有些感慨,明明是不久前的事,卻仿佛兩個世界。

    “或許真是資質差了些,隻有中品;不過有此機緣已經很不容易”

    他暗想著,摸出五陰袋,感應到那丈許空間內一應物事倶全後,才滿意地笑了笑,隨即起身將散亂滿地的符籙收起,小心地用油燈燃了。

    做完這些,他將剩下的符紙、朱砂、毫筆,連同那幾卷經義塞入黃竹書篋中,而後下樓將客房退了,走到街上。

    今日是初五,街道上仍是熙熙攘攘,陸安平漫步其中,仍不時可見頭頂平冠、身著黃帔的正一道士,行色匆匆的,卻不像昨日那樣鳴鑼招搖過市。

    “這夷陵正一觀在搞什麽名堂?”

    他心底嘀咕著,隨便吃了碗菌菇麵後,背緊書篋,信步去找牲易的街市。

    要到沅郡,便要先到江陵,而後泛舟穿過洞庭、沿沅水直上;夷陵到江陵這一段,至少有四五百裏路程,所幸是一路平地

    陸安平將正一觀拋在腦後,回想著曆山城所見行商鏢客的騾馬,準備親自挑選一頭,用作腳力。

    可惜他走了六七條街巷,才發現牲易的坊市早已關閉。

    待他轉過身,才發現一牆之隔,便是一處破敗的坊市,與城中繁華形成了鮮明對比。

    視野所及,房舍低矮、大多有黃泥堆砌,上麵蓋著亂蓬蓬的稻草;裏麵行人稀疏,雖然不至於衣不蔽體,但大多是粗布麻衣,看上去病懨懨的,毫無生氣。

    陸安平經曆過災荒,也體驗過貧困病弱,當下有些心軟;特別是瞥見不遠處幾個麵色蠟黃的幹瘦孩童時,不禁心有戚戚。

    他暗歎了聲,緩緩向前,角落裏卻冒出為衣衫襤褸的和尚來。

    那和尚身材枯瘦,左側衣袖爛了半截,還赤著雙青紫色的大腳;麵孔皴裂,嘴角胡亂生著些斷須,仿佛隨意抹上去似的。

    若不是頭頂隱約露出的戒疤,以及手中紫金缽盂,陸安平幾乎將他認作乞丐。

    見那和尚出現,水溝旁的幾個孩童便跑過來,扯著他衣角,似乎很是熟稔;和尚淺笑吟吟的,絲毫不在意。

    “這和尚是修行人!”

    乾朝崇道,但佛門也享有殊榮,一應度牒等與道士無異,隻是沒有道階;但是出家的僧人免除勞役,又有三十畝僧田,也受了極大的恩典。

    夷陵城中見到僧人,陸安平並不吃驚,隻是他已入修行之門,習練丁甲神術,看出這和尚神完氣足、內有金玉;尤其那雙有如清泉的雙眼,偶一對視,便覺得仿佛被看穿。

    他在曆山驛道邊吃過姚化龍的虧,當下不想多糾纏,正準備轉身離開時,忽然有位枯瘦漢子躬身跑來,及晃晃道“大師,能救救這孩子嗎?”

    那漢子懷中是個六七歲大的男孩,身形顫抖,青紫色麵孔湧出無數暗紅皮疹。

    男孩的母親也跟上來,穿著臃腫的粗衣,站在丈夫身側,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陸安平停下腳步,望著那和尚點點頭,衝那對焦急的夫婦微微一笑,旋即放下缽盂、伸手接過男孩。

    和尚兩手甫一接觸,那孩子的喘息便平息了些;和尚跟著彎曲身體,隨即輕輕拍打男孩後背,緩緩安撫。

    “這是傷寒的病症”

    和尚滿臉憐意,捏了捏男孩麵頰,旋即指了指,道“拿這缽盂,去打一碗井水來!”

    那對夫婦相視一眼,而後撿起缽盂跑開。

    先前那幾位玩耍的孩童好奇的望著,周遭稀疏的行人也漸漸圍攏上來,口中不時稱讚著,似乎對那和尚頗為熟悉。

    陸安平看出和尚不是惡人,於是放心許多,不由得駐足去看這位佛門修行人如何去救人?

    沒多久,孩子父母便將井水送來,著急火燎的,險些將缽盂打翻。

    “佛觀一碗水,八萬四千蟲”

    那和尚將缽盂接過,沉聲說道。

    圍觀眾人不由得安靜下來,饒是那對焦急的夫婦也鎮定許多,陸安平也睜大眼睛,輕輕地湊近些。

    隻見和尚右手持缽盂,誦念幾聲含混不清的禪唱,旋即有一股安定祥和的氣息傳來;

    緊著他嘴唇輕動,也沒有其他動作,晃動幾下缽盂,便向男孩嘴邊送去。

    男孩咕嘟喝了幾口後,臉上暗紅皮疹漸漸消退,隻留下絲絲細微痕跡,周身痛苦減少大半。

    “有些似道門符籙之術!”

    陸安平聽姚化龍講過,正一派那些符籙便有不少用煙墨寫就,用於內服;見眼前這和尚治病救人的手段,雖然不盡明白,隱約也有了幾分判斷。

    待那對夫婦千恩萬謝地離開,眾人也漸漸散去,和尚滿意地放下缽盂,竟輕笑著走到他身前,雙手合十道“貧僧法號道生,乃是苦行僧人。”

    陸安平有些不明所以,隻得回禮,疑惑道“大師有何指教?”

    道生指了指缽盂,深邃的雙眼透著清光,緩緩道

    “同那缽水一樣,施主體內也有許多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