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習符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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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漸暗下來,沿街店鋪紛紛將高懸的燈籠點起,一時間滿城華燈,散出各色光亮,映著久久不願離去的眾人。

    城北一家客棧,角落裏那間客房門窗緊閉,黃竹書篋靜靜放在桌上,散發出陣陣墨香。

    吱呀!

    一道青色身影輕輕推開門,隨即小心地關上,往桌上放了幾樁物事後,俯身將油燈點起,映出陸安平那張略顯清瘦的白皙麵孔。

    “總算是有驚無險!”

    他盯著搖曳不定的火苗,終於徹底安心。

    那廣布天下的正一令,隻針對喬大叔,說明那位正一祭酒田彥和並未注意到他。

    最重要的是,尹奇與姚化龍屍體為夷陵正一觀所毀,誅殺兩人也算在何鬆亭頭上,他再也沒有後顧之憂。

    街上喧囂不時傳來,陸安平癡癡地站著,腦海中不斷浮現何鬆亭當場作辟邪符的場景。

    他對符籙一直很有興趣,先前在曆山城辟邪驅鬼,還輾轉獲取《五芽真文》,多次臨摹那道辟邪符。

    後來見眾多修行人施法,秦衝所使三道符籙、陶崇晝那道雲篆寫就的鎮獄符、乃至姚化龍封住他的定身符,都給他留下深刻印象。

    況且,喬大叔在祖竅所留那道先天符圖化影,也歸於符籙,無疑讓他更為關切。

    ——畢竟關係到能否修複爐鼎、化解先天寒症。

    “道門九藝中,道法、符籙、丹鼎、煉器、陣法、靈圖、器用、通神、眾術”

    “道法不必多提,有《遁甲真經》,雖說隻有鳳初、琴心兩境,便不知要修持多久;更何況還有那神秘的《與日長生冊》!”

    “丹鼎、煉器、陣法、靈圖、通神一竅不通”

    “器用則勉強能打開五陰袋,真要能驅物禦器,還得要到琴心三疊的境界!”

    “眾術倒有五行遁法、丁甲神術、奇門三吉、九字真言、泥人偶、黃巾力士”

    “可惜隻打通祖竅,靈氣不足,單單催動第一層丁甲神術已是勉強,更遑論其他!”

    “也隻有符籙容易上手,又不太耗靈氣,能作為臨敵鬥法的依仗;畢竟不能總是被動依靠那道先天符圖化影!”

    陸安平想起正一殿所見那位陰狠的胖道士,不禁歎了口氣,“像秦衝那般鳳初境修為,單憑著三道符籙,也能給尹奇造成些許麻煩!”

    昏黃燈光中,陸安平挪了挪書篋,旋即將新買的符紙、朱砂、狼毫筆挨次擺好。

    ——他從正一觀出來,穿過幾條街巷,花了近一兩銀子,才辛苦買到這些書符材料。

    “符無定形,以氣而靈!”

    陸安平手握狼毫筆,回想起姚化龍所說,眉頭微微皺起,“既然符籙以點靈為核心,一點靈光,通天徹地”

    “這便意味著書符材料、真文字體、畫法或導致不同,但隻要靈引沒錯,符籙效用便有保障!這恐怕也是何鬆亭用大袖掩住點靈細節的原因”

    喬玄所贈辟邪符,他臨摹過無數次,如今一番回想,察覺出其與何鬆亭所撰真文的細微不同,內心對這番推斷越發堅定。

    “反過來說,隻要試出相應的點靈手法,辟邪符便能真正有效用!”

    呼!

    陸安平正襟危坐,輕輕吐口氣,旋即放鬆心身、靈台清明,片刻後便沉入自己一方小天地,不再聽聞街上喧囂,隻見得眼前符紙、朱砂、以及搖曳的火光。

    體內靈氣有規律地運轉著,並不時分出一縷,漸漸匯聚到他右手指尖,而後隨他心念,向那隻狼毫筆灌注。

    可惜他未有驅物神通,控製不得法,靈氣漸漸散開,往往十不存一;饒是如此,還是有些許靈氣漸漸縈繞筆尖。

    “一筆天下動!”

    陸安平學著何鬆亭模樣,口中輕輕念誦,同時筆尖輕蘸朱砂,在黃符紙上寫下符頭第一筆。

    朱砂、符紙、毫筆三者接觸,陸安平感到那絲靈氣並未散溢,而是緊跟筆尖、若有如無的流動著。

    他心中一喜,並不敢遲疑,口中輕念“二筆祖師劍,三筆凶神惡煞去千裏外!”

    與此同時,右手手腕輕抖,狼毫筆拖著朱砂,刷刷在寫下符頭後兩筆。

    符腹那十六字真文他早已爛熟於胸,當下不敢怠慢,唯恐毫尖那絲靈氣散溢,故而運筆如風,力透紙背,須臾便留下十六個方方正正的真文。

    淡淡靈氣氤氳在符紙表麵,陸安平望著初具規模的辟邪符,旋即飛快畫出井字,頓時生出一股鋒利之意,險些將靈氣衝散。

    他忙勾畫兩下,繪出叉角符,將仿若雲霧散溢的靈氣鎖住。

    “即便是尋常材料,同一符籙,又沒有修行畫出來卻是兩樣!”

    陸安平想起先前在尋真觀無數次失敗經曆,不禁暗歎了聲。

    而後,他顧不得罡步、咒語,緩緩將符籙抄在手中,指尖輕渡些靈氣,感受到辟邪符若有若無的反應後,旋即拋出。

    可惜黃符那淡淡靈氣轉瞬消散,跟著輕飄飄落下,並未勾動任何靈氣,反而無力地落在地上。

    “方才畫符筆力均勻,符身銜接也有些生硬,難道點靈便體現在真文細微的痕跡間?”

    陸安平眉頭緊皺,仔細回溯何鬆亭催動辟邪符的場景,而後撓撓頭,又抽出張符紙。

    這次他有意嚐試不同的力度,不在於狼毫筆提按頓挫,而是靈氣灌注的程度、力度、角度,力圖使毫尖靈氣更為精細。

    果不其然,這次符籙似乎更鮮活些,靈氣凝而不散,於符紙表麵也是錯落有致;可惜還是不得要領,輕飄飄地,沒有任何反應。

    “再來!”

    陸安平不願就此放棄,手筆狼毫飽蘸朱砂,再次作起辟邪符。

    他並沒有漸漸鬆弛,而是將每一次視為全新的嚐試,施加不同的分寸與力度,指尖靈氣運轉也更靈動。

    可惜一疊符紙寫完,除了偶爾幾張勾動靈氣、旋即墜落外,其他仍沒有分毫反應。

    “知易行難,這真文符籙也是難畫;單是靠嚐試點靈,無異於盲人摸象”

    陸安平瞥見窗外燈籠隻有零星數盞,頓覺心神疲累,金蠶蠱也蠢蠢欲動;他歎了聲,摸出五陰袋,旋即吹滅油燈,直挺挺躺在床上。

    無數金蠶血肉中鑽出,不停啃噬;鑽心的刺痛傳來,陸安平仿佛感覺到金蠶牙縫開合的細微動作,不禁渾身戰栗。

    他蜷縮起身體,牙齒鏘鏘作響,將頭埋入枕上;所幸祖竅那道先天符圖化影及時發動,熟悉的暖流湧出,滋潤著這具千瘡百孔的身體。

    “金蠶蠱雖然暫沒有性命之虞,時間長了不知有什麽影響”

    “還有九竅隻通一竅,待今日金蠶蠱、還有子夜發作的寒症過去,便要運行周天,嚐試打通第二處大竅!”

    “不一定要洞天福地,但也要一處僻靜所在,這夷陵郡城不能多待了!”

    眼前一片漆黑,陸安平攥緊五陰袋,小聲嘀咕幾句,旋即將心神沉入識海,感受著那副紅日金烏景象。

    夷陵正一觀,某處燭火高懸的靜室。

    頭戴玄巾、身穿黃褐道袍的何鬆亭正盤膝坐在一方菖蒲蒲團上,兩眼緊閉,身形巋然不動,隻有鼻孔傳來幾絲淺淡接近於無的呼吸。

    半晌後,他才緩緩睜開眼,望著跪在地上的一名黃帔道士,緩緩道“交辦的文書呈上了嗎?”

    那名弟子摸摸平冠,抬頭道“稟師傅,郡守那裏已簽印鑒,折衝都尉也打了招呼,明日便能送往長安!”

    “很好!”

    何鬆亭麵上露出絲讚許,輕聲而不失威嚴地道。

    他在夷陵正一觀多年,無非是教些儀軌、傳授基礎符籙、考錄道童這些瑣事;而且觀中弟子雖多,大部分都資質愚鈍、又不下苦功,少有人討他喜愛。

    “今日這開壇祈福,真是勞累師尊了!”那位弟子仍舊跪著,語氣越發恭敬了。

    “無妨!”何鬆亭擺擺手,隨意地道。

    “龍虎山祖庭那裏,是否要遣弟子送信?”

    “為師自有打算!”

    何鬆亭望著那位將頭埋低的弟子,心念一動,道“常柏青,你入觀中多年?如今是何境界?”

    “弟子七歲入觀,如今已有二十五年;蒙兩位師傅指點,如今已入鳳初上境,卡在玄關這道檻上!”

    常柏青抬起頭,朗聲答道。

    “世俗之中,不比龍虎山靈脈匯聚,二十五年有此成就也算難得!”

    何鬆亭點點頭,輕捋黑須,道“《浩陽二十四符》早已純熟了吧?”

    “稟師傅,正是如此!”常柏青心念一動,聲音變得顫抖。

    “那兩名妖人雖然伏誅,但不能放鬆懈怠,嚴查一應淫祀、冒領度牒的僧道,留意左道妖人!”

    何鬆亭沉吟道,目光轉向常柏青,道“為師要閉關半月,一應事務由你負責,你可願意?”

    見常柏青點頭,何鬆亭目露讚許,略頓了會,道“將你那位兄弟也帶上!”

    “是!”

    常柏青唱了個喏,恭謹地退出靜室。

    “俗世中待久了,真是不勝其煩”

    半晌後,何鬆亭長歎一聲,起身走出靜室。

    夜色寂寥,唯有點點繁星閃爍,何鬆亭佇立片刻,將袖中那隻用於傳信的灰紙鶴取出,渡了些靈力,便望著紙鶴淩空飛起,向龍虎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