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字的序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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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時,南影走出一進南廂東邊的客房,問清小二月兒姑娘所住的客房,便走到了一進南廂西邊的客房門外,敲了敲門。而此刻嬋兒已被曲瀚殤叫走,並不在房間,南影敲了兩次門都沒有人回應,隻得作罷。

    這時候,北廂中間客房的房門打開,一富商模樣的中年男子推門而出,目光怔怔地看著南影從南廂西邊的客房門前走回東邊的客房,過了半響才回過神,自言自語道:

    “這下發財了,嘿嘿。”

    與此同時,二進西廂南邊的客房裏,嬋兒看著坐在桌邊閉目養神的曲瀚殤,問道:

    “你找我?”

    “按照說好的知會你一聲,關鍵人物如今就在留鳳樓內,今夜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好好在房間裏呆著。”

    “你打算做什麽?”

    “我不會出手,隻是要你記得別出來亂跑。今時不同往日,你的輕功沒有了,若是發生些什麽事,我怕來不及護你。”曲瀚殤難得認真起來,關切嬋兒說道。

    “我知道了。不過關於關鍵人物,不能多說嗎?”

    “我會讓你知道,但不是現在。”

    “好吧。”

    “好了,該說的說完了,我要找若翾去了。”曲瀚殤指指隔壁房間,說道。

    “我不打擾你,我回去了。”

    亥時一刻,嬋兒熄了燭火準備入睡時,第二進院落中突然傳來了女子的驚叫聲,嬋兒想著曲瀚殤不讓自己出房間的話,本想不予理會,但隨著院子裏吵嚷聲越發混亂,更有人喊著“若翾姑娘被人殺了”的話語從客房門外跑過,嬋兒終於忍不住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走到了院子裏。

    嬋兒走過連通兩進院落的長廊,走到第二進院落門口的時候,曲瀚殤正好也迎麵走過來,看見嬋兒,先開口說道:

    “我正要去叫你。”

    由於夜晚隻有月光和燈籠投射出的柔光,四周很暗,嬋兒看不真切曲瀚殤的表情,但是從他的聲音中還是能聽出一分急切,於是連忙說道:

    “我聽有人在喊,說若翾姑娘……”

    “若翾死了。”曲瀚殤說話間,不禁攥緊了右拳。

    “這是你意料之外的事,所以你來叫我。”嬋兒聽見曲瀚殤手指關節的響聲,意識到他心緒的起伏,便放緩了語調說道,“你對她有感情的,對嗎?”

    “她可能是為我死的。”曲瀚殤低聲道。

    “你知道是誰殺了她?”

    “沒有十分的把握,但是我懷疑是齊櫻。”

    “她怎麽會殺自己的丫鬟……難道你在若翾那兒探聽到了你想要的消息?”

    “嗯。而且我看了她的傷口,是一劍斃命,再加上我在她隔壁卻沒有聽到動靜,若不是武功極高之人,便隻會是讓她沒有戒心的人。這留鳳樓裏恐怕危機四伏,你別離開我視線,知道麽?”

    “好。”

    ~~~

    一炷香過後,連城總捕章邇率侍衛趕來留鳳樓,查看若翾房間內的狀況後,集中了留鳳樓裏所有的人到酒樓一樓大堂問話。

    “章總捕,這麽晚勞您大駕,辛苦了,請用茶。”齊櫻走上前招呼章邇說道。

    “齊老板不用客氣。聽說被害的是若翾姑娘,齊老板的心情一定不佳。”章邇客套兩句,說道。

    “若翾在我這酒樓沒開張之時就跟著我,迄今有將近十年了,對我來說,她好像我的親妹妹一樣。”齊櫻眼裏噙著淚水,麵頰上也似有幾道流過淚的痕跡。

    “逝者已矣,齊老板節哀,當務之急是查出殺害若翾姑娘的凶手,以慰若翾姑娘在天之靈。”

    “是,章總捕有什麽隻管吩咐。”

    “那麽,是誰先發現若翾姑娘遭遇不測的?”章邇環顧眾人,問道。

    “是我。”齊櫻的另一名丫鬟初雪說道,“我和若翾這幾日晚上都在譜歌女唱曲用的新曲譜,我拿了一首曲譜走到若翾房間門外,敲門沒有回應,我想她不會走遠,就在門口等了一會,因為聞到了一絲血(分隔符)腥氣,我擔心她出了什麽事才推開門,沒想到她……”

    “房門沒有鎖?”

    “是的。”

    “那是什麽時辰?”

    “大約是亥時一刻。”

    “現在剛好是亥時二刻,仵作推斷死亡時間不超過一個時辰。”章邇說著,看向齊櫻,“在戌時二刻之後,可有什麽人離開留鳳樓?”

    “用餐的客官在戌時歌女唱完曲時便陸續離去了,戌時二刻時還留在這裏的都是我留鳳樓的人和留宿的客官了。”齊櫻回答道。

    “有沒有可能凶手殺了人之後翻越圍牆而出?”

    “翻越西院客房的內圍牆,翻出、翻入都有可能,從西院內牆外繞到北麵後廚再穿行大堂回到西院的可能性也有,但是翻越整個西院、北院、東院外圍牆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西院外圍牆外,西邊是連城最熱鬧的市集一條街,南邊又是繁華的酒樓街,即便是亥時一刻,也常常有許多人在街上流連未散,凶手若是從這兩邊翻牆而出,定會引起人們注意。這我知道。但是北院和東院是如何?”

    “每日戌時一過,後廚便開始收工,小二和雜役也回東院進行清洗工作,兩處院子裏都有人,若有誰從北院或東院逃離,也一定有人發現。另外,到了亥時,東院連通酒樓的大門更是要關閉。”

    “那麽現在這門開著,是在初雪姑娘發現若翾姑娘被害之後才打開的?”

    “正是。這道大門每晚亥時關閉,次日卯時開啟。因為大門比較厚重,推動大門發出的聲響西院也許聽不到,但是東院的每個房間都能聽到,如若有人在大門關閉之後自行開啟,東院之人定有所察覺的。”

    “可也有可能是住在東院的人在戌時二刻到亥時之間殺害了若翾姑娘,趁著大門關閉前已回到了東院。”

    “我想應該沒有這個可能。”歌女怯怯地開口道。

    “怎麽說?”章邇問道。

    “剛才初雪姐姐說過,我們最近在編排新曲,每晚唱曲的表演是從酉時到戌時,不過賓客離去後,我怕在客房練曲會吵到留宿的客官,便都在大堂練曲的。今晚戌時到亥時,我都在大堂,一步也沒有離開,在這一個時辰裏,並沒有東院和後廚的人穿行大堂走進西院,而後廚的師傅們忙完也是一同回到東院的。”

    “我的房間距離大堂最近,歌女姑娘確實一直在練習彈曲。”一麵貌溫潤、氣質灑脫的中年男子對歌女說道,“你的曲子彈得很好。”

    “謝謝客官。”歌女笑了笑,對溫潤男子略施一禮。

    “這樣看來,東院各人當可排除嫌疑。好,你們先散了,各自回房間吧。”章邇令東院眾人皆離開,並重新關閉了東院大門之後,看向餘下之人說道,“有嫌疑的便是你們這些人了,按照居住的客房,麻煩眾位各自報上姓名。”

    “我住在西院一進北廂東邊的客房,名衛光潛,我來連城是為找回曾丟失的東西。”溫潤男子,即衛光潛率先說道。

    “你丟失了什麽東西?”章邇多問了一句。

    “是我與夫人的定情之物,值錢與否尚在其次,重要的是它的意義。”

    “我叫丁富,住在一進北廂中間的客房,我是個商人。常聽人說‘北有草原之花、南有不老齊櫻’,如今‘草原之花’貴為湳國公主,自然不容易得見,我便對齊老板慕名而來了。”丁富一臉貪財好色的樣子,說話間一連瞥了齊櫻好幾眼。

    “未亡人花四娘,住在一進北廂西邊的客房,此行是帶夫君的骨灰回連城。”一襲素衣的花四娘神色清冷道。

    “你夫君是連城人士?那你何以在酒樓投宿?”章邇又發問。

    “夫君的家人都已不在人世,房產也在早年間變賣,我隻是想達成他葉落歸根的心願。”

    “在下袁映南,住在一進南廂東邊的客房,漂泊至此時天色漸暮,便隨意找了這間酒樓住下。”南影說道。

    “閣下是江湖人士?”章邇打量一番南影手邊的劍,直視南影又道,“閣下可知,若翾姑娘便是被劍刺殺。”

    “在下與若翾姑娘素未謀麵,有何理由傷她。更何況在場用劍的並不是隻在下一人。”

    “我住在一進南廂中間的客房。”歌女說道。

    “我叫月兒,是隨我家少爺來的。房間在歌女姑娘旁邊,是一進南廂西邊的客房。”嬋兒接下來說道。

    “你家少爺是……”章邇在看過齊櫻和花四娘之後,再看見嬋兒,仍是不禁心下暗讚:江山代有才人出,這月姑娘比起誰也是不遑多讓。

    “在下王肆,算是這裏的常客了,房間在二進西廂南側。”曲瀚殤接過話茬,說道。

    “若翾姑娘隔壁的房間?”章邇問。

    “不錯。”

    “在下兆旭鏢局辛譜譜。”接到章邇投過來的視線,辛譜譜說道,“我和我的侍從褚敬衷住在二進南廂西側的客房,賈鏢師和季鏢師住在相鄰的南廂東側。”

    “久聞兆旭鏢局辛二局主大名,今日得見,章某實是有幸。”

    “章總捕過譽了。”

    “二局主可是在押鏢途中?”

    “正是。在下受夜都蕭老爺所托,押鏢送聘往澀城李府而途經連城。”

    “夜都蕭老爺富甲一方,章某亦有所聞。蕭老爺嫁女的嫁妝想來定當豐厚,二局主一路還需小心啊。”

    “多謝章總捕關心,在下自當全力護鏢,不負兆旭鏢局名聲。”

    “最後就是我和初雪了。”齊櫻說道,“我的房間在二進北廂西側,初雪在我隔壁北廂東側的房間。”

    “唔,我現在對各位居住的房間分布已有所掌握,對你們的情況也有一定了解。”章邇略作一番思索,說道,“我不妨告訴你們,若翾姑娘在手掌覆蓋的地麵上留下了四道並列的豎向血跡,這血跡很可能暗示了真凶的身份。”

    “四道豎向的血跡,那不就是‘四’的意思?花四娘和王肆的名字中都有‘四’。”丁富眯了眯本就窄長的眼睛,分析道,“王公子似乎和若翾姑娘交情匪淺,否則怎會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若是由愛生恨、狠心下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下和若翾姑娘的房間都在二進院子,丁老爺坐在一進的客房裏都能看見麽?”曲瀚殤神色自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丁某剛巧看見王公子在戌時左右走進若翾姑娘的房間,卻未見公子何時從裏麵出來。”

    “在下和若翾姑娘相互傾慕,這是整間留鳳樓眾所周知的事情。試問,在下怎麽會殺死自己將要過門的妻子?再者說,我用的兵刃是刀,而非劍。”

    “哦?王公子和若翾姑娘已有婚約麽?”章邇追問道。

    “我們雖無媒妁之約,但早已兩心相許,天地可鑒。”

    曲瀚殤說這句話時,嬋兒借著大堂內的光亮才看清了他的表情。此刻他眼中清晰可見的幾道血絲,讓嬋兒相信,內心再冰冷的人心裏也總有一簇火焰,那“兩心相許”的話確有幾分真意。

    “這點我們都能證明的。”初雪對曲瀚殤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說道,“你是若翾放在心上的人,我知道你不會讓她失望。”

    “謝謝。”曲瀚殤頓了頓,又開口,“若說含有‘四’這層涵義的名字,‘丁’字不也是‘甲乙丙丁’其四?也許若翾擔心暗示寫得太明顯會被凶手抹去,才刻意寫得隱晦了一些。”

    “如此說來……季鏢師的‘季’也是‘伯仲叔季’之四。”丁富見狀,又扯了其他人下水。

    “我並沒有傷害若翾姑娘的動機。”季鏢師急忙否認。

    “若翾姑娘似乎並不是會與人結怨的人,那麽在場各位豈不是都沒有殺人的動機。”丁富又道。

    “這可不一定。”季鏢師看著丁富說道。

    “你有什麽線索?”章邇看向季鏢師,問道。

    “晚上歌女姑娘唱歌的時候,我從大堂走過,到院子裏小解,回房間走過長廊到二進院落門口時,剛好看見他……”季鏢師伸手指了指丁富,說道,“他攔在若翾姑娘麵前,說了些不規不矩的話,甚至想要調戲若翾姑娘。若翾姑娘一時不忿,便出言教訓了他。”

    “可有此事?”章邇目光移向丁富。

    “哎,這個……”丁富目光閃爍,沒有直接回答。

    “你說,是怎麽回事?”章邇重新看向季鏢師。

    “他賊眉鼠眼、鬼鬼祟祟地跟著若翾姑娘,若翾姑娘發現他之後,他更擋住了若翾姑娘的去路,對她說什麽‘風吹亂姑娘的發,烏黑長發隨風飄蕩,此情此景可謂是令人賞心悅目、目光發直、口水下流’。我看分明是他無恥下流。”

    “老季,守鏢之人最忌與人惡語相向,你忘記了麽?”辛譜譜出言提醒道。

    “是,二局主。”季鏢師謙恭地垂首說道,“但是我絕對沒有亂說,他當時一邊那樣說一邊還想伸手碰若翾姑娘。”

    “我隻是對若翾姑娘驚為天人罷了。”丁富間接承認了。

    “後來又發生了什麽?”章邇繼續詢問道。

    “若翾姑娘揮手打開了他的手,又喝叱了他兩句,便回房間了。”

    “也即是說,丁富有可能由此對若翾姑娘懷恨在心。”

    “這怎麽會呢,若翾姑娘即使是生氣的樣子也是很美的,我一個年過半老的人,哪會有殺人的膽量。”丁富撇撇手說。

    “按照若雪姑娘用血跡寫下的提示,丁富、季鏢師、王肆和花四娘都有嫌疑不錯,但也不能表示其他人就沒有殺人的動機和可能。在場諸位,有誰是能確切證明自己在事發的時辰不可能出現在現場的?”

    眾人麵麵相覷,都沒有說話,花四娘見狀便開口道:

    “我想在戌時二刻到亥時一刻這段時間,每個人都應該回到房間準備休息了,像我這樣獨自住在一間客房的人,是沒有人能幫忙作證的。而像辛二局主還有王肆公子,雖有人同行,但是關係親近之人的證詞恐怕也作不得數。”

    聽聞花四娘所言之後,眾人皆感認同,而不由把目光又投向了章邇。章邇沉吟片刻,說道:

    “暫且等仵作詳加驗屍,看看從劍傷上能否查出或縮小凶手的範圍吧。那麽在事情真相查明之前,章某會和眾侍衛駐守在留鳳樓,各位的行動自由也會受到一些限製,這其中若有得罪,還望眾位體諒配合。”

    “章總捕,今日客房已滿,怕是隻能委屈您和侍衛們在這大堂休息了。”齊櫻說道。

    “無妨,桌子凳子拚一拚就可以了。”章邇說著,視線逐一掃過眾人,“時辰不早了,都先回各自房間安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