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留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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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夜國連城——

    嬋兒跟隨曲瀚殤走進留鳳樓,兩人前腳剛邁入大堂,立馬有小二帶著笑臉迎了上來,招呼道:

    “王公子,您貴人事忙,可有日子沒來了。”

    “近來家裏事情多,一直沒得空。”曲瀚殤笑著點了下頭。

    “您這趟來是隻用膳還是順帶住上幾日?”

    “老規矩。”

    “是,小的即刻讓人把您的客房收拾好。隻不過今日留宿的客人多,二進隻餘下一間房了,月姑娘恐怕要住在一進才行。”小二一邊說一邊看了看嬋兒。

    “哦,那把空著的客房裏離我最近的一間給她。”曲瀚殤說著,也瞥了嬋兒一眼,“方便我隨時能找到她就行了。”

    “得嘞。王公子,您兩位請樓上稍等片刻,小的馬上通知若翾姑娘出來。”

    “唔,去吧。”

    曲瀚殤見小二跑開,輕車熟路地就朝通往二樓雅間的樓梯走去,嬋兒一言不發地跟著曲瀚殤也走到了樓梯近前。

    這時,忽然有人從西院衝入酒樓大堂,對著坐在大堂東側一張桌子前的白衣男子喊道:

    “公子,不好了,鏢箱裏麵發現了一封劫鏢信。”

    曲瀚殤和嬋兒均下意識地回過頭,目光掃過麵色焦急跑來報信的男子和聽到消息放下茶杯的白衣男子。

    “是他麽。”嬋兒看著白衣男子,有些不確定地輕聲自語道,腦海裏隨即閃過一個白衣少年麵帶笑意地躍上古槐樹的畫麵。

    “你見過他,認識他?”曲瀚殤奇怪道。

    曲瀚殤話音剛落,白衣男子便站起身,快步走向西院,剛好與嬋兒在樓梯前擦肩而過。

    也許是察覺到嬋兒在看他,白衣男子回首和嬋兒對視了一眼,短暫一瞥竟有一種似曾謀麵的感覺,不過白衣男子擔心著押鏢的貨物,未及細想就和侍從模樣的報信男子往西院去了。

    “他是……”嬋兒看向曲瀚殤,問。

    “兆旭鏢局的二局主,辛譜譜。”

    曲瀚殤說完,順著樓梯走上二樓,在東南角的雅間裏坐了下來。嬋兒也走進雅間,見四周無人,便無所顧忌,也在桌邊坐下了。

    “據我所知,兆旭鏢局押鏢從不涉足位於西南邊的孤國。”曲瀚殤接著之前的話說道。

    曲瀚殤這一語不僅證實了嬋兒的猜測,更提醒了她任何有關湛暮宵即位大典時發生的事都是在她而言本不該知曉的禁忌,於是嬋兒隻是含糊回答道:

    “我不認識他,但不確定是不是曾見過,若見過大概也是在恒國或湳國所見吧。”

    “隻匆匆一見就能留有印象,果真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公主也不例外呀。”

    “我見到美男子不過是看上一眼罷了,哪像穀主你,為了得到美人可以不擇手段。”嬋兒眼帶譏誚地說道。

    “哎,咱們可是約法三章,不再提這件事的。”曲瀚殤眉梢一挑。

    “我指的不過是你有意無意對若翾姑娘的引誘,你不要做賊心虛。”

    “若是尋常人,人家未過門的妻子見夫君尋花問柳,總會吃醋一番,可是你卻毫不在意,不僅不在意,還饒有興致地當好戲來看。”曲瀚殤看著嬋兒的目光中帶著探究之意。

    “你也說了,若是尋常人,也許如此。而我們並非尋常。”嬋兒毫不示弱地直視曲瀚殤。

    “你的氣要多長時間才能消?”曲瀚殤的聲音軟了下來。

    “你覺得呢?”

    “其實失去武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走路時鈴鐺叮啷啷的響聲多清脆悅耳,遇到什麽事也不用自己出手,就有我保護你。”

    “旁觀的人畢竟無法感同身受,更何況我並不是對武功耿耿於懷,隻是你一穀之主卻暗自下藥的行徑讓人不齒。”嬋兒說完,見曲瀚殤欲開口,便搶先又道,“我知道你又要說約法三章,好,我什麽也不說了。”

    “我自打生下來這三十年裏從不輕易向任何人道歉,今天我鄭重對你道個歉,你能不能接受?”

    “我有這麽重要,值得你對我道歉?”嬋兒頓覺不可思議,“即使你不這樣,我答應過你的事也不會反悔。”

    “是,我知道,正是知道這一點,在這基礎上的道歉不才更有誠意麽?”

    “好啊,那我暫且接受。不過我想再問你個問題。”

    “唔?”

    “以前你來這裏帶著我,是怕我趁你不在穀裏的時候跑掉,可這次經曆了那麽大陣仗,你又讓我跟來,就不怕我拆你的台麽?”

    “我相信你有什麽矛盾會和我內部解決,不至於在該一致對外的時候戳穿我。否則你大可以帶上薛靛,何必勸說他留在穀裏替你照顧甫王。”

    “隻是這樣?”

    “還有,我確實需要帶個女人來擾亂其他人視線。凝煙和莨兒的身份早已暴露在外,隻有你能幫我。”

    “這裏難道會發生什麽事情嗎?”

    “現在還說不準,要看關鍵人物是否會在這兒出現,有什麽行動的話我會提前和你打個招呼。”曲瀚殤說到這裏,忽然壓低了聲音,“有人來了。”

    嬋兒聞言站起身,往右挪兩步站在了曲瀚殤身側。過了片刻,人隨聲至,若翾婷婷嫋嫋地走了過來,輕聲笑道:

    “讓你久候了。”

    “若翾姑娘。”嬋兒和若翾招呼示意一聲,隨後對曲瀚殤說道,“少爺,月兒在外麵等您。”

    曲瀚殤揮了下手,嬋兒便關上雅間門轉身離開。

    “過來,坐。”曲瀚殤又對若翾招招手,說道。

    “我聽小二說你來,歡喜得很,剛吩咐他們收拾了我隔壁的客房給你。”若翾在曲瀚殤身旁坐下來,臉色泛紅說道。

    “不是說二進隻餘一間客房了麽,怎麽剛好是你隔壁那間。”

    “每日留宿的客人,我都叫人安排他們先住別的房間,而我隔壁那間我想等你來,所以留到最後才會租出去。”

    “我晚上去找你。”曲瀚殤在若翾耳邊小聲呢喃道。

    “嗯。”

    嬋兒站在二樓南側的走廊上百無聊賴地向街上眺望,一邊望著,一邊思緒飄散開來,惦記起受傷的慎瀟、岫羲和宸。

    嬋兒想著自己刺慎瀟的那一劍,心還會隱隱作痛。隻是在與慎瀟有過那一晚之後,嬋兒愈發明白,她對慎瀟的感情和對湛暮宵有什麽不同。一旦想清楚了,想念更加一發不可收拾,嬋兒心裏壓抑許久的對湛暮宵的感情幾乎頃刻間便要迸發出來,這種感覺太過強烈,強烈到連呼吸都好像變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

    正是在這時候,漫無目的走在街上的南影無意間看見了嬋兒,也看見了她微蹙的眉間流露出的那抹痛楚。南影認出嬋兒是在慈岸寺時曾對他有恩的月兒,便追蹤她而走進了留鳳樓。

    ~~~

    酉時,眾人紛紛來到一樓大堂吃晚飯。曲瀚殤和嬋兒走下樓梯時,辛譜譜和侍從已在大堂落座,南影則獨自坐在辛譜譜旁邊的一桌。

    南影見和嬋兒在一起的男子並非當年的原涵,尚未摸清狀況下便沒有上前與嬋兒寒暄。嬋兒看見南影,在短暫的訝異過後,也選擇了同樣的沉默。

    曲瀚殤和嬋兒在大堂西側一張桌前坐定,隔著通道的對桌便是辛譜譜落座的桌子。曲瀚殤正要招呼小二點菜,卻見一身著素衣的女子從桌邊走過時無意落下了一方絲帕。嬋兒伸手想撿起掉落在地麵上的絲帕,曲瀚殤卻先她一步把絲帕撿了起來,並叫住一襲素衣的女子說道:

    “姑娘,你的手帕掉了。”

    一襲素衣的女子聞聲回過頭,一邊伸手去接曲瀚殤遞過來的絲帕,一邊微微頷首道:

    “多謝公子。”

    嬋兒仰起目光打量素衣女子,隻見她不僅衣著素淡,妝容和首飾也很簡單,似是戴孝之人,而下一刻,嬋兒竟在素衣女子的眼中發現了不符合她身份的神情——她看著曲瀚殤的眼中竟有一閃而逝的挑逗之意。

    嬋兒下意識調轉視線看向曲瀚殤,視線掃過曲瀚殤遞給素衣女子的絲帕時,更發覺曲瀚殤的手指在絲帕下滑過了素衣女子的手心,且兩人似乎毫不避諱這小動作被她看進眼裏。

    素衣女子接過絲帕便離開,在隔了一桌的桌旁坐下了。曲瀚殤這才收回目光,對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的嬋兒說道:

    “又想發話了吧。”

    “豈敢。”嬋兒喝了半杯茶,不欲多言。

    “說說唄。”

    “反正你們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無話可說。”

    “我如今的身份是個喜歡風月的闊家少爺,當然得做些合乎身份的事情,你說是不是?”曲瀚殤笑得很妖孽。

    “隨你,我隻是你大少爺的丫鬟而已,沒權利管你。”

    “你要真是任我擺布的丫鬟,我還犯得著看這些野花野草的麽。”曲瀚殤表情很誇張地歎了一句。

    “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麽嗎?”

    “什麽?”

    “就是你這種隻掛在臉上卻融不入眼神裏的虛偽表情。”

    “那你又知道我討厭你什麽嗎?”

    “我聽著呢。”

    “就是你仿佛看透一切的救世主一樣的神情。”

    “你不可能不變換各種表情來掩飾自己,我也改不掉我想讓你做你自己的濫好心,看來咱們兩個人注定要在這個矛盾裏彼此相厭。”

    “是嘛,那真是難為你了,還得勉強自己留在我身邊。”曲瀚殤說著,端起茶杯,打算以茶代酒和嬋兒碰一杯。

    “為今之計我隻能預祝你大業早成,這樣咱們也好早點一拍兩散。”嬋兒也端起茶杯,和曲瀚殤的酒杯相碰。

    “承你吉言。”

    兩人爭執完,點了菜吃飯的時候,有歌女開始彈琵琶唱曲。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怎麽不吃了?”曲瀚殤見嬋兒放下筷子,問。

    “我吃好了。”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曲子讓你想他了?”

    嬋兒沒有回答,但在曲瀚殤看來已是默認了,由此曲瀚殤又說道:

    “我沒有阻攔過他來找你,可是那麽多人都來過,唯獨他卻不曾來。”

    “他不來是出於我和他心間的那份默契,他知道還不是時候,但是我想我們重逢的那天很近了。”

    “你怎麽能確定?”

    “這也是一種默契吧。你慢吃,我先回房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