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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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上午,除了案情更加錯綜複雜,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與發現,但是畢竟衛光潛曾盜取嫁妝、花四娘曾暗殺丁富、齊櫻又欲偷襲嬋兒,出於其餘人安危的考慮,章邇各自派了兩名侍衛守在衛光潛、花四娘和齊櫻的房門外監視三人行動,而他自己則盯住了未能洗脫嫌疑的曲瀚殤。

    曲瀚殤思索片刻,決定公開丁富的暗語,由眾人合力解開暗語中的秘密,於是讓嬋兒裝出記起了暗語的樣子,又悄悄招呼了章邇、辛譜譜和褚敬衷到房間共同商討。南影發現初雪從離開嬋兒的房間後一直落落寡歡,便陪她說話去了,而歌女也有意避嫌,由此南影三人均沒有參與進來。

    從院中往房間走的時候,曲瀚殤看著西廂的兩間房間,眉間隱有一絲疑慮。

    “怎麽了?”嬋兒見狀,問。

    “我也說不清,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但一時又說不出來。”

    嬋兒聞言,也像曲瀚殤一樣盯著西廂的兩間房間看了一會,但覺整間院落裏的客房都長長方方對稱得很,沒有發現什麽不妥。

    “可能是我多心了,走吧。”曲瀚殤心係暗語,便放棄了對房間的探究,和章邇、辛譜譜幾人走進房間,在桌邊坐了下來。

    “月姑娘可是記起了丁富說的每個字?”章邇看著嬋兒問。

    “唔。”嬋兒應了一聲。

    “那麽麻煩姑娘重述一遍。”

    “他說的是——‘風吹亂姑娘的發絲,烏黑長發隨風飛蕩,此情此景可謂是令人賞心悅目、目光發直、涎水下落。丁某見過美人無數,然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有姑娘在此,連城這尺山寸水之地亦即刻明媚起來。婀娜、姽嫿、嫵媚,這些詞都不足以形容姑娘的美妙。如若這世間有何更為契合的詞匯,真真是叫人至死而無渝。’”

    “若說丁富說這麽多話隻是想向齊櫻傳達要殺他的人,也就是花四娘吧,他何需費這許多唇舌。可若說是另有秘密,光聽這幾句話,實在叫人不知從何入手。”褚敬衷不禁感歎道。

    “一般說來,這種好幾句話、很多個字的暗語,應該有些數字來作解密的鑰匙。比如,數字是幾可能就是提示我們去想第幾句話或是第幾個字。”辛譜譜舉例說道。

    “這段話裏的數字隻有‘三千’和‘一’,撇去‘三千’的‘千’不算,便是‘三’還有‘一’。如果是第三句的第一個字,是個‘有’字。”曲瀚殤早已想到過這一點,這時便順著辛譜譜的想法說了出來。

    “如果是第三個字和第一個字,便是‘亂風’。”嬋兒接下來說道。

    “每句話的第三個字連起來,是‘亂……見……娘……姽……這’。”

    “每句話的第一個字連起來,則是‘風……丁……有……婀……如’。”章邇和褚敬衷又分別分析道。

    “這些連起來根本不成句。”章邇搖了搖頭,說。

    “或許關鍵還是在那些奇怪的用詞上。”曲瀚殤想起嬋兒說過的奇特之處,當即重複道,“‘隨風飛蕩’,‘至死而無渝’。”

    “‘飛而’,‘隨至’,‘飛隨’,‘而至’……‘飛隨而至’?”褚敬衷口中念念有詞。

    “這倒像句話了,卻也並無實意可言。”辛譜譜也搖了搖頭,“看來是破解的方法有問題。”

    辛譜譜言罷,幾人重新陷入了沉思。

    院子裏,南影陪初雪走到第一進院落和第二進院落中間的長廊上坐下,看向初雪道:

    “你看起來不開心。”

    “嗯。”初雪一副愁眉不展的表情。

    “你家小姐想傷害月姑娘,你覺得她太心狠,是嗎?”

    “我……”

    “你是她的貼心人,她一直都是這樣做的,你不會不知道。”

    “我是很清楚,我和若翾還幫小姐做過許多事,可是那些都是死有餘辜的人,而月姑娘並不是,賈鏢師也不是。”

    “賈鏢師?”

    “……”初雪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連忙閉緊了嘴不再說話。

    “你知道些什麽,對嗎?”

    “我不知道。”初雪用力搖了搖頭。

    “你本來不知道,但是聽到剛才的那些事情,便猜到了。”

    “猜到……什麽?”初雪目光複雜地看著南影。

    “若是我沒有猜錯,兆旭鏢局的東西是被你和你家小姐偷走的吧,第二夜那兩撥人之中也有一撥是你們,因為丁富的話,你們想到真正的嫁妝大概還在鏢箱裏,便想再去看個究竟。”見初雪沒有反駁,南影又把心中所想說了下去,“第一日夜裏,你陪小姐把偷來的東西轉移,卻被賈鏢師發現了,於是你家小姐又折返回去,殺了賈鏢師……”

    “不是這樣的!”初雪咬住下唇,目光垂了下去,內心掙紮不已。

    “如果不是這樣,她怎麽會一個人又出現在西牆外?若不是聽出了這一點,你又怎麽會難過和不忍?”南影頓了頓,又緩慢說道,“你感覺到你家小姐變得越發冷酷了,你甚至害怕,若翾也是死在她手上。”

    “別再說了……”初雪看向南影的目光裏幾乎有一絲乞求,眼中泛起的波瀾無不顯示著她煩亂不安的心情。

    “對不起,我無意刺激你……不過你是想說話也好、沉默也好,我都陪在你身邊,不會讓你獨自麵臨危險。”南影視線定格在遠山之上,輕聲說道。

    初雪看著南影的側影,看到他認真而堅定的表情,心情這才漸漸平穩下來,她像南影一樣把目光投向遠方綿延的山脈,呆呆出了神。過了片刻,初雪像是對南影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道:

    “好像要起風了,看來一場暴雨即將來襲。不知道暴雨過後會怎麽樣?”

    “隻要心裏有一道彩虹,天空什麽樣都無關緊要。”南影說是這樣說,不過還是站起身,麵向初雪又道,“到我那兒坐一會吧,這天氣總歸是在房間裏更好一些。”

    “好。”

    在曲瀚殤的房間內,章邇、辛譜譜等人又作出不少猜測,但很快又都推翻了,對於暗語的破解,似乎已走進了一個死胡同。

    “風吹亂……賞心悅目……美人無數……弱水三千……尺山寸水之地……”章邇猶不肯放棄地在腦中重複著暗語的內容,並無意識地斷斷續續念了出來。

    “你剛才說什麽?”辛譜譜腦海裏忽然靈光一閃,截住了章邇的話語。

    “啊?”章邇被辛譜譜從思考中喚醒,不免一愣。

    “弱水三千……尺山寸水之地……”辛譜譜這一提醒,曲瀚殤仿佛也抓住了重點,不由得一邊重複著章邇所言,一邊和辛譜譜視線相對。

    “三千尺。”辛譜譜略一頷首,幾乎和曲瀚殤異口同聲道,兩人已猜出了部分暗語的含義。

    “三千尺怎麽了?”褚敬衷不解道。

    “飛流直下三千尺?”章邇隨口想到了一句詩。

    “隨風飛蕩……目光發直……涎水下落……弱水三千……尺山寸水之地……”嬋兒這時也明白了幾分,目光在曲瀚殤和辛譜譜之間掃了一個來回。

    “‘飛流直下三千尺’獨缺‘流’。”曲瀚殤遞給嬋兒一個認同的眼神,說道。

    “丁富是‘流’的人?”章邇有些震驚。

    “也可能齊櫻是‘流’的人,又或者兩人皆是。”辛譜譜接過話茬道。

    “從十一年前‘流’特使江顏汲死後,‘流’便一直轉入低調行事,再沒有公開過繼任特使的身份,但毋庸置疑,‘流’仍是當今令尹江顏沛的情報機構,難道這次的幾條人命都與江令尹有關?”褚敬衷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位江令尹雖剛愎自用、樹敵無數,但兆旭鏢局從未得罪過他,何況蕭家這份嫁妝也沒有豐厚到值得他下手的地步。”辛譜譜暗自皺了皺眉。

    “我倒覺得江顏沛與劫鏢之事無關,發生鏢箱被盜的事情時,丁富這暗語畢竟還未在眾人麵前透露出來。”章邇說道。

    “可是那時丁富已經攔過若翾姑娘的去路了。”褚敬衷說。

    “他對若翾說的隻有一句而已,連身份都未能表述出來,更何談真正的指令呢?”曲瀚殤說著,和嬋兒對視一眼,“想來他是另有指示,卻不知真正想做的是何事。”

    “那段話裏麵隻剩下兩句還沒有用上,‘婀娜、姽嫿、嫵媚,這些詞都不足以形容姑娘的美妙。如若這世間有何更為契合的詞匯,真真是叫人至死而無渝。’答案一定在這兩句裏了。”嬋兒看著曲瀚殤說道。

    “‘至死不渝’,是想說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完成使命麽?”章邇分析道,“而‘婀娜、姽嫿、嫵媚’,每個詞都是由女字旁的兩個字組成,這又會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嗎?”

    “‘這些詞都不足以形容姑娘的美妙’,那麽‘更為契合的詞匯’是什麽?”褚敬衷也是捉摸不定,苦苦思索著。

    “女字旁的兩個字嗎……”曲瀚殤凝視著嬋兒,不緊不慢地吐出了兩個字,“嬋媛。”

    嬋兒抬眼看見曲瀚殤陰晴莫辨的目光,心下驀地一緊。

    “嬋媛……據我所知,孤國的嬋媛公主如今就在夜國境內連澀穀之中,江顏沛這是想打嬋媛公主的主意麽?”章邇說話間,有意無意地也瞥了嬋兒一眼。

    “聽聞嬋媛公主已和連澀穀穀主訂親,江令尹已過天命之年,總不會是想搶親吧?”褚敬衷幹笑一聲,隨口開起了玩笑。

    外人均不知曉連澀穀穀主的真實身份還有其與孤國公主訂親的內在原因,自然不會了解到嬋媛公主對略皇的潛在威脅,但江顏沛卻很清楚連澀穀的矛頭所指,曲瀚殤和嬋兒彼此也是心照不宣。憑借這一點,江顏沛的真正意圖已是昭然若揭。

    “‘至死而無渝’實際上應是‘致死而無虞’。”曲瀚殤一邊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下“致死而無虞”五個字,一邊在心裏想道:嬋媛死則憂患全消,江顏沛這老匹夫看得倒透徹。

    “他是想要嬋媛公主的命。”辛譜譜目光一凜,沉聲道。

    “他敢要公主的命,我先要齊櫻的命!”章邇說著,站起身,作勢便要衝出門。

    至此,嬋兒終於有理由相信,章邇對自己的身份十分明了,原來曲瀚殤還有暗招。果不其然,事情發展到這裏,曲瀚殤也不再偽裝,揚聲叫住章邇道:

    “別急,這三日的事是該做個了斷,但是齊櫻對於江顏沛來說大概比丁富重要得多,我們若是師出無名,隻會惹得麻煩提早上身,我不想打無準備之仗。”

    “你們……”辛譜譜也已看出曲瀚殤和章邇不同尋常的關係。

    “我與江顏沛和他手下的‘流’有新仇也有舊恨,苦於一直找不到他們的人,如今既是有人主動送上門,我又何須客氣。章邇是我的人,隱身在連城就是想打探‘流’的消息,如今也是時候回複本來的身份了。”曲瀚殤笑道,“若是我能確定齊櫻殺了賈鏢師這一點是事實,辛二局主可否原諒我們也曾參與劫鏢之事呢?”

    “那要看王兄有多少誠意?”辛譜譜的神情宛若古井不波。

    “這個好說,我不妨重新對我的人做一番介紹。”曲瀚殤微笑著說道,“在下連澀穀穀主曲瀚殤,月兒實乃我的未婚妻孤國嬋媛公主,而章邇和花四娘則是我連澀穀四殺手之二和之四的章酹與花忘秋。”

    辛譜譜知曉嬋兒即是堵嬋時已吃驚過一次,當下又得知嬋兒嬋媛公主的身份,驚訝之情不免更甚,這時他才明白隱塵軒怎會與孤國皇室和如今湳國聯係都那般親密,也才了解杳魔宮宮主湛暮宵怎會自毀信誓移情他人——這都是源於堵嬋便是嬋媛公主的緣故。卻不知嬋媛公主和隱塵軒究竟有何淵源。

    接收到辛譜譜探究的目光,嬋兒露出一個帶有歉意的笑容,沒有作聲。辛譜譜當即也回了嬋兒一個理解的微笑,示意嬋兒自己仍會替她保守秘密。

    “曲穀主打算怎麽證明齊櫻是凶手?”辛譜譜視線又再移向曲瀚殤,問道。

    “就在剛才章酹欲推門而出時,我總算想通了一件縈繞心間疑惑許久的事情。”曲瀚殤笑得格外張揚,不過仔細看去才會發現,他眼底卻滿是寒意。

    “穀主指的是什麽事?”

    “收藏被盜嫁妝乃至凶器的地方。”

    “勞煩穀主明示。”辛譜譜雙目一亮,說道。

    “若想說清楚一切,怕是要花費不少時間。風雨欲來,不如我們先用午飯,如何?”曲瀚殤淺笑道。

    “曲穀主這是在賣關子麽?”褚敬衷有些心急。

    “不填飽肚子,焉能有精力應對下午的激戰?”曲瀚殤眉梢一挑,話音才落,人已站起身和章酹一同走出了房間。

    嬋兒用眼神向辛譜譜示意了一下,也追隨曲瀚殤離開。

    “若真的是‘流’,我們要想全身而退確實要花上不少的氣力了。”辛譜譜麵上掛著一絲輕笑,右拳卻緩緩攥在了一起,“走吧,我們也去大堂先填飽肚子。”

    “是。”

    辛譜譜和褚敬衷走來大堂時,曲瀚殤和嬋兒已在一張桌旁落座,卻不見章酹的蹤影。辛譜譜心中很快明了了曲瀚殤拖延時間的另一個意圖,果真是仗著地利,搬起救兵來也輕易得很,可歎己方勢單力孤,竟淪入了“流”和連澀穀兩大勢力的夾縫之中。辛譜譜略感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同時心中也湧起一抹難言的興奮。

    辛譜譜最擅長的,便是揣摩他人的武功技巧,融入自身的招式發揮。此役中將要麵對的對手之強,是平常求也求不來的,若是克敵得當,定有不小收獲。

    在辛譜譜兀自盤算利弊得失之時,花四娘亦即花忘秋在兩名侍衛的跟隨下也來到了大堂,辛譜譜這才注意到,隨著花忘秋的到來,西院裏所有的人都在大堂聚齊了。辛譜譜和花忘秋的視線遙遙相接,一瞬息又錯開,頃刻間都發現了彼此眼中的閃躲之意,便聽之任之,再沒向對方看上一眼。

    大堂內的氣氛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有那麽一段時間,竟仿若外麵的天氣一般,像是暴風雨來臨前詭秘的寧靜,給人一種沉悶壓抑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