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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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候,留鳳樓裏隸屬於“流”的人均已離開,其餘下人也四散而去,留在酒樓之中的僅餘下曲月淮、元千、田千立、嬋兒、湛暮宵、拓跋雅布和衛光潛。

    “雅布拜見師叔。”拓跋雅布看向衛光潛,一揖作禮道。

    “好小子,一晃都長這麽大了,功夫不錯嘛。”衛光潛笑讚拓跋雅布說道。

    “師叔怎會來此?我和湛師弟都沒有想到。”

    “為了找回這樣物件。”衛光潛說著,把水晶鐲從懷中掏了出來,同時看向湛暮宵,“暮宵,你看看,是否還認得?”

    衛光潛將水晶鐲掏出,呈現在眾人麵前的一瞬間,除了湛暮宵臉上溢出喜悅的表情,田千立的目光裏也閃過一抹異樣的情緒。

    “這是爹和娘的定情之物。”湛暮宵笑起來,說道,“爹終於把它找回來了。”

    曲月淮、元千和嬋兒聽聞湛暮宵對衛光潛的稱呼,不免都是一愣。湛暮宵隨即握住嬋兒的手,拽著她來到衛光潛麵前,介紹道:

    “這是我那隱居世外多年的爹,杳魔宮前任宮主湛啟冠。爹,這是孤國恭王與赫連郡主的女兒,嬋媛公主。”

    “嬋兒見過湛舅舅。”嬋兒看向湛啟冠,淺笑行禮道。

    “無須多禮。”湛啟冠虛攔嬋兒一下,又笑著打量起她來。

    “今日多虧湛舅舅、拓跋哥哥和三位穀主在,嬋媛才保住性命,嬋媛先行謝過各位。”嬋兒一邊說,一邊向幾人欠身一禮以示謝意。

    “公主言重了。”曲月淮代表元千和田千立回答道,“你是嘉露的妹妹,便如同我的妹妹。我答應過她,不會讓你有一點損傷。”

    “撇去咱們兩家的交情不談,你既稱我一聲哥哥,和我還有什麽好客氣的?”拓跋雅布對嬋兒溫聲說道。

    “怎麽,你隻謝他們,都不謝我的麽?”湛暮宵緊握一下嬋兒的手,眼中滿是笑意。

    “暮宵……”嬋兒看著湛暮宵眼裏的深情,心裏驀地一緊。

    田千立在一旁把湛啟冠、湛暮宵父子相認,拓跋雅布、嬋兒等人又認親敘舊的溫情場麵看在眼裏,隻覺有種說不出的煩悶,於是挪動腳步向房間門口走了兩步,正要默默邁出房門之際,卻被湛啟冠出聲叫住了:

    “辭兒,連個招呼都不想打便要走嗎?”

    “湛前輩恐怕是認錯人了。”田千立身體一僵,止住腳步,卻並未回頭。

    “田千立,田字拆開,十口千立,便是一個‘辭’字。”

    “晚輩不懂前輩在說什麽。”

    “這裏除了我、暮宵、雅布和嬋兒,便是你的兩位兄長,沒有外人。你的樣貌也許和幼年時不甚相似了,但是武功招式裏都是水師兄的影子,而且當你看見這昔日被你在杳魔宮順走的水晶鐲,眼中那瞬間明亮的光芒也早將你出賣了。”

    “爹,您是說,田千立是水辭?”湛暮宵看向田千立的背影,恍惚明白了田千立緣何對杳魔宮的地形那般熟悉,隻因他幼時便在杳魔宮住過一段時日。

    “難道是巴雪前輩的孫子、易國大將軍水起的兒子,水辭?”拓跋雅布也頗感意外,如果一切屬實,那麽他們均是同出一門的師兄弟。

    “辭兒,事已至此,你還不願與我們相認麽?”湛啟冠又道。

    “是,那水晶鐲是我溜出杳魔宮的時候偷走的,也是我當掉它才換取了食物。”田千立回過身,間接承認了湛啟冠的話,隻是眼神波瀾不驚,看不出任何情緒上的起伏。

    嬋兒看著田千立,亦即水辭,回想起她初入連澀穀不久,他來找自己說的那番話,這時才明白過來他話中的深意。也難怪他能看透“溫柔鄉”已解的真相,並提出要保守這個秘密。

    “我並不是在向你追究這件事。”湛啟冠搖搖頭,說下去,“隻是你當年不告而別,我們一直很擔心。”

    “如今前輩看到晚輩安好,不用再擔心了。”水辭雖默認了自己的身世,卻仍和湛啟冠保持著疏離的稱呼。

    “辭兒,我隻是想替水師兄照顧好你,你回到我們身邊,我們像一家人那樣在一起,不好嗎?”

    “闕老四名徒弟的後人竟齊聚於此……”水辭視線一一掃過拓跋雅布、湛暮宵和嬋兒,最後回到湛啟冠身上,停頓片刻,又輕笑一聲說道,“不過水家已家破人亡,水辭也早死掉了,你們三家親也好、熱也好,與我田千立無關,我一點都不稀罕。”

    不是這樣的……嬋兒看著水辭,仿佛看透了他的內心。如果你真是這樣想,當初便不會對我說出那些話,便不會心有不甘……

    水辭察覺到嬋兒的目光,和她一個對視,當看到嬋兒眼中燃起的那抹熱情,水辭卻感覺心更被刺痛了,於是聲音又冷了幾分,說道:

    “今日之事,我隻當沒有發生過,出了這道門,你們是你們,我還是我。”

    拓跋雅布和湛暮宵看水辭轉身離去,相互交換一個眼神,便想衝上去攔住他,卻被嬋兒阻止了。

    “拓跋哥哥,暮宵,我和他聊一聊。”嬋兒說完,連忙追著水辭跑到了院落裏。

    水辭行走的步伐很快,嬋兒不動用輕功,根本不可能追上他,再加上院子裏還有剛下過雨的積水,嬋兒一步步涉水追到連通第一進院落的長廊時,水辭已走過第一進院落,即將步入酒樓大堂。

    水辭一路聽著嬋兒身上發出的鈴鐺響聲,內心裏想見她和不想見她的矛盾愈發強烈,而突然,身後那鈴鐺聲卻亂了節奏,發出一聲短促的巨響。水辭下意識回身,隻見嬋兒由於腳下倉促,竟絆倒在院子裏的一個水坑邊,水辭瞳孔驀然收縮,回過神時人已衝到嬋兒身邊,對她伸出了手。

    嬋兒把手搭上水辭的手,借著他手上的力道站起身,隨即對他綻放了一個狡黠的笑容。水辭這才發覺自己上了嬋兒的當,臉色變了變,又要轉身離開。

    “水哥哥。”嬋兒急忙出聲。

    “不要這麽叫我。”水辭冷冷道。

    “謝謝你。”

    “你要謝多少次才夠?這兩個字這麽不值錢麽?”水辭瞥一眼嬋兒,說道。

    “不是謝你今天的事。”嬋兒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想謝謝你表麵上不在乎,心裏卻一直溫熱,一直關心我。”

    “那種毫無意義的世交之情,在你眼裏這麽重要嗎?我是田千立的時候,你拒我於千裏之外,可是發現我是水家的人,便覺得我像拓跋雅布和湛暮宵一樣了?”

    “並不是毫無意義的。我……不知道你吃了多少苦,才會習慣豎起身上所有的防護,隻是我們都是你的家人,隻想對你好。”

    “你真的想對我好?”

    “是。”

    “那麽你跟我走,從此天涯海角,遠離這裏的一切。”

    “……我不能。”

    “你們都是騙子,都說我很重要,會陪著我,但我的任何要求你們都不答應滿足。當年我隻是想去我爹娘墳前祭拜,湛啟冠卻說那樣是在自投羅網,不讓我去;我和湛暮宵都喜歡吃硬桃子,湛啟冠看見了便叫湛暮宵讓著我這個弟弟;即使現在你,也隻想陪在湛暮宵甚至拓跋雅布身邊,而不願選擇我……你們說我是家人,卻根本沒有把我當家人看待,隻是一味地客氣,一味地想穩住我而已。我永遠是一個邊緣人!”

    嬋兒看著水辭眼中的隱忍,心裏一痛:水哥哥的自尊心太強,才會那麽容易受到傷害,如果我能早些發現他的身世,對他好一點,也許我們便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了。

    “無話可說了?”水辭看著沉默不語的嬋兒,又是自嘲地一笑。

    “我對曲瀚殤說不會離開,我會回到連澀穀去,我沒有騙他。”嬋兒輕聲說道。

    “你真的……要嫁大哥?”水辭不自覺皺了皺眉,說道,“你過得不會開心。”

    “我知道你心裏並不是表麵上那樣不在乎,如果你想讓我開心,就認下我這個妹妹,不要抗拒我們的同門之誼,好不好?”

    水辭猶豫許久,終於點了點頭。

    嬋兒麵上笑了笑,心裏卻有幾分憂傷,她知道,即使她的初衷是想溫暖水辭的心,但她不過是在仗著水辭對她的感情來牽絆他,而欠下了一份無法償還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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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城南山上,若翾下葬完畢,曲瀚殤、初雪和南影在若翾墓前矗立良久,章酹和花忘秋則捧著酒壇站得稍遠,靜靜等待著曲瀚殤。

    “其實‘流’的規矩是,叛離之人一概有死無生。若不是若翾的例子在先,讓小姐有了一絲不忍,此刻我也該是個死人了。”初雪凝視著墓碑,像是在對自己說著,又像在對南影和曲瀚殤說道,“是若翾用她的命,換了我自由的機會。”

    南影聞言,抬起右手摟過初雪的肩膀,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安撫著她的情緒。

    “若翾喜歡各種花,但最喜歡的是這山上的紫荊花,我去采一些來。”初雪看向南影,說道。

    “小心一些,我在這裏等你。”南影點了下頭,說道。

    “嗯。”

    感覺到初雪走遠,曲瀚殤目光仍停留在墓碑上,卻對南影開口道:

    “怎麽不和她一起去,單獨留在這裏,不怕我對你出手麽?”

    “你很清楚我是誰了?”南影毫無畏懼地看向曲瀚殤。

    “袁九天的徒弟隻有一個,讓略皇恨之入骨的弟弟也隻有一個。”曲瀚殤頓了頓,又道,“明人不說暗話,你反正也清楚我是誰,不是麽?”

    “你是前朝公主之後,夜國的皇位本應屬於你們曲家,你恨那個人也是理所應當。不過我對這些完全沒有興趣,你是要殺了他、剁了他都無關緊要,也許我會比你更高興。”

    “但你畢竟是韜皇的兒子,那父子兩人共同奪走了我曲家的一切,或許我對你也有抹不去的仇恨。”

    “殺了我對你沒有任何好處,隻會讓他在一旁偷笑,你應該不會讓這種好事發生在他麵前吧?”

    “你的膽識比他要強許多。”曲瀚殤笑了笑,笑意卻未到達眼底。

    “別拿他和我相比。”南影的笑容瞬間褪去幾分。

    “好,我們言歸正傳,談談合作的可能?”

    “如何合作?”

    “我和你聯手送他歸西,我拿回我要的東西,你再不用過被追殺而提心吊膽的日子。”

    “你要闖皇宮刺殺他?那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有江顏沛,有一眾大內侍衛,甚至你那三個伯伯也曾效力韜皇麾下,一番輾轉回到夜國,和略皇又成了亦敵亦友的關係。除非我拚著兩敗俱傷的信念,否則可能連他一根汗毛也碰不著,這也是我這些年都沒有選擇這條路來報仇的原因。”

    “那你是想怎麽做?”

    “我部署了這麽久,可不是白消磨時日的,時機越來越成熟了,隻欠東風。”

    “你打算什麽時候動手,我又能做到什麽?”

    “時機合適的時候,我自會差人通知你,絕對是你能做到也一直想做的事。”曲瀚殤笑得諱莫如深。

    “唔。”南影按捺住心裏的疑問,同意了下來。

    曲瀚殤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若翾的墓碑,眼中一時軟化了下來,心裏默默說道:若翾,不會太久,我一定讓他們全部付出代價,這是距離我的目標最近的一次,隻要我狠下心,隻要對她狠下心……曲瀚殤像在催眠自己一樣,在心裏一遍遍重複著,眼神隨之愈發深不可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