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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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酉時,天空飄落片片雪花。十月,還未入冬的第一場雪。

    部城的人馬進入靈渺峰深穀後,迷失方向的十之有二,觸發機關的十之有三,餘下闖入連澀穀的有一百人。白春、莨兒、關沭、薛風、唐胤聞聲,出外極力防守,牽製入侵之人,曲瀚殤和水辭則在屋內守著嬋兒,靜靜調息。

    半個時辰裏,雪越下越大,至天色漸暮時,嬋兒悠然轉醒,睜開了雙眼。

    “你醒了。”水辭見狀,鬆下心來。

    嬋兒目光在房屋頂梁上轉過一圈,就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連澀穀,也猜出是水辭救了自己,於是輕聲說道:

    “謝謝。”

    “關沭他們都沒事,你可以放心。”水辭說話間,屋外兵刃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他停頓片刻,又說道,“不過穀裏有點麻煩,他們正在外邊退敵。”

    “發生了什麽事……”嬋兒的目光下意識轉向窗戶的方向,驀然瞥見了倚立窗邊的曲瀚殤。

    曲瀚殤和嬋兒相視一眼,隨即避開,邊打量窗外情形邊說道:

    “你醒了就好。天快黯了,天黑之前必須把事情解決,我得幫下忙。”

    嬋兒沒有作聲,隻聽水辭出聲說道:

    “大哥,你的身體還不行。”

    “休息了這一會,不要緊,我量力而為。你保護好她。”話音落下,曲瀚殤便奪門而出,與院中來人交起手來。

    嬋兒沉默片刻,又開口道:

    “他怎麽在這兒?夜都那邊見分曉了麽。”

    “大哥和四哥如願報了仇,大哥擔心你的安危,就趕回來了。”水辭在心中措辭一番,說道,“他的確傷了你,但他用了自己的血來救你,請你不要怨恨他。”

    “難怪他的臉色那樣蒼白。”嬋兒喃喃說道,“你和他身體都還虛弱,是不是?”

    “唔,這等注血之術我是第一次行之,在足夠醫治你和不能損害大哥性命之間,精密謹慎尤為重要,之後手臂就脫力了。”

    “水哥哥,能扶我坐起來嗎?”

    “嗯,慢一點。”

    嬋兒坐起身,從窗子往外看,能看見曲瀚殤一閃而過的身影。雖然嬋兒沒有明說,但水辭從嬋兒眼中的擔憂,已看出她對曲瀚殤再無責怪。

    冷風呼嘯,大雪仍不見停的跡象,淒冷的月色映出連澀山脈起伏的輪廓,血(分隔符)腥氣在空中隨風彌散,漫天飛舞的雪白都染了顏色。

    曲瀚殤置身五人的包圍中,很快解決掉兩個人,但用力過猛,眼前開始出現疊影,意識時而模糊,腳下亦是虛浮,應付餘下三人已顯得十分吃力。

    因為眼前忽然一黑,曲瀚殤沒能避開對手的長刀,刀身瞬間沒入胸前,隨即又是兩人拳腳相加,平日擁有傲人身手的他在這一刻,竟倒在了三個無名之輩麵前。

    “穀主。”

    “大哥!”白春和莨兒的驚呼聲隨之響起。

    “你等一下,我救大哥回來。”水辭聞聲,對嬋兒點了下頭說道。

    “自己小心。”嬋兒不知曲瀚殤傷勢,但無論如何,水辭不能再有事了。

    看著水辭閃身而出,嬋兒掙紮著想下床來,但身上半分力氣都沒有。她隻能緊緊凝視著房門,期盼那幾個熟悉的身影。

    好像過了許久,又好像隻是幾個眨眼的工夫,曲瀚殤撐著重傷的身子一步步挪回了屋內。嬋兒直視曲瀚殤的傷口,驚心不已,她在腦海中飛速搜尋著療傷之藥,一連說道:

    “雪凝丸,歸元丹,回命丹,仙風露……”

    “吃過了。”曲瀚殤笑了笑,聲音已沒有了底氣。

    嬋兒隻覺心中悲傷,驀然間淚水流下眼眶。

    “你是在……為我傷心麽?”

    嬋兒看著曲瀚殤身上湧出的臼臼鮮血,一時不能成言。

    曲瀚殤似不在意自己的傷勢,依然一步一步挪行著,停步在床榻邊,轉身坐了下來,說道:

    “對不起。”

    嬋兒麵對曲瀚殤的側顏,搖了搖頭。曲瀚殤隨即又說道:

    “不隻是為這次的事。還有,我占用了湛暮宵太多時間……”

    “他還好麽?”

    “夜都一別,他不知道你受傷了,如今想必人在恒國吧。等你傷好了,想回什麽地方,都由你心意。”

    “大哥。”這個時候,水辭從戰圈中抽出身,回來了屋內。

    曲瀚殤阻止了水辭想再為他療傷的心思,說道:

    “這傷即使是你,也無力回天了……不必為我損耗心力。”

    水辭心中痛苦,曲瀚殤所言無虛,此刻他隻恨自己無能。

    “這樣也好,你不用再擔心我會傷害她。”曲瀚殤氣息漸弱,而神色認真道,“七弟,以後無論……她做什麽決定,你都能守護她,對嗎?”

    “是。這一生我都會照顧她。”水辭當著曲瀚殤,鄭重許諾道。

    曲瀚殤點了點頭,猶豫片刻,還是沒有說出自己對嬋兒的感情,隻輕聲問道:

    “如果有來世……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嬋兒忍著眼淚,用力點了下頭,作為回答。

    曲瀚殤總算轉頭看向嬋兒,笑了一下,而後把頭靠在嬋兒肩膀上,疲倦得閉上了雙目:

    “當、心、原……”

    屋內頃刻間陷入空蕩的靜默。而後,隻聽聞嬋兒在自言自語著:

    “我可以小心照顧自己。和袁家的恩怨已消,是因禍得福……曲瀚殤,謝謝你……”

    外麵的天空已被黑暗籠罩,喧擾聲逐漸回歸了沉寂。

    雪又下得更大了。

    ~~~

    五日之後,曲月淮回連澀穀主持了曲瀚殤的祭禮。赫連嘉露因擔憂曲月淮,特意從拓跋家趕來,全天陪伴在曲月淮身邊。

    關沭已能坦然麵對赫連嘉露,但三人同時在的場麵還是令人唏噓,於是嬋兒提議關沭、唐胤和薛風先回漠閣養傷,自己則在稍晚時日由夜國使臣護送回湳國。

    當天傍晚,曲月淮和赫連嘉露難得的獨處時光,曲月淮領赫連嘉露登上靈渺峰頂,借月色遠觀連澀山脈,看著多年熟悉的景致,曲月淮腦海中許多記憶不斷湧現。

    “我還記得來這兒的第一天,記得連澀穀在江湖闖出自己名聲的那年,記得大哥說報仇不是空想,我們早晚能奪回自己的家……”曲月淮聲音中透著傷感,說道。

    “是啊,雖然艱難,可是你們兄弟齊心,完成了幾乎不可能的事情。”赫連嘉露握住曲月淮的手,柔聲說道。

    “我原來想的,是和大哥兄弟同心報了我們的血海深仇,之後他當個勤政明理的皇帝,而我從此不用再東躲西藏,可以過自由自在的日子,遇著麻煩甚至不必自己動手,隻要狐假虎威打著我哥的旗號,做個懶散王爺多好。”曲月淮說著笑了笑,而笑容中流露出一種濃濃的悲傷情緒,“可是我從沒想過,國家回到我們手上,他卻不在了……我和大哥不一樣,我不是做皇帝的料,也根本不想攬這麽重的負擔在身上,但我又不能辜負先祖賜予的血脈,還有大哥拚上一切心血的付出。嘉露,你說我該怎麽辦,我能怎麽辦?”

    “可能每個人有注定背負的使命,像你和你大哥,要替曲家討回公道,為家人報仇雪恨。還有嬋兒,她身係三國血脈,就不能像我這樣沒心沒肺、自由自在。”赫連嘉露用自己的方式勸慰曲月淮,說道,“無論夜國局麵如何,你又麵臨什麽選擇,我隻想讓你知道,你從來不是一個人,以前有大哥,以後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

    曲月淮凝視赫連嘉露溫柔的目光,心中格外溫暖,情不自禁攬伊人入懷,相擁良久。

    次日,赫連嘉露陪曲月淮返程夜都,解決未了之事。水辭和嬋兒在途中與兩人辭別,前往連澀山脈以北、夜都以東的原曲家祖地,安置曲瀚殤的靈位及骨灰。分別前,曲月淮特意取出曲家兩枚玉佩其一,交至水辭手中。

    “有玉佩陪伴兄長,便如家人在旁。此行有勞。”曲月淮說道。

    “四哥放心。”水辭應道,“我們會陪大哥喝上幾壇好酒,栽種下他喜歡的花草。”

    “這半年發生很多事,多謝公主費心幫忙。幾番連累,實在抱歉。”曲月淮又對嬋兒說道。

    “月淮哥哥不用這樣客氣。如今我體內流著曲大哥的血,和連澀穀隻有恩義而已,何來虧欠。”嬋兒由衷說道。

    “拓跋大哥說,如果你回大都,他會隨時派人接應你。”赫連嘉露隨即說道。

    “好。”嬋兒點點頭,和赫連嘉露一個擁抱,依依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