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話 五分鍾及其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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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循環開始的第一個早上,toa因劇痛醒來。
    身體仿佛被極重的東西壓爛,疼痛持續不斷。toa發出呻吟,掙紮著從床上伸手。
    她抓住終端打開,點下兩次。光是這樣簡單的動作,都不像是自己的身體完成的。
    終於,能力發動,疼痛開始緩解。這一過程令人舒適,身心愉悅。toa反複深呼吸,抹掉眼中滲出的眼淚。她渾身都是汗,本想衝個澡,可身體像灌鉛般疲憊,怎麽也爬不起來。
    她鬆懈全身的力量,再次倒在床單上。
    腦海中浮現香屋步的麵容。他似乎在發怒,滿臉不高興。麵對想象中的香屋,toa辯解道:
    ——什麽都別說了,我都明白。
    來到架見崎時,toa最先獲得的是某種治愈能力。標準的治愈能力是用於療傷,所以她獲得了“其他”能力。
    那個能力被toa命名為“十字架”。
    那是她必須永遠背負下去的後悔的十字架。
    2
    port和平穩之國一同向月生——架見崎站南檢票口前發出宣戰布告,是在八月八日上午十點。距離開戰還有兩小時準備時間,兩小時後,和月生的戰鬥剛好會在正午時開始。
    ——真的?
    這便是nick最坦率的感想。
    在這之後,真的要帶著戰鬥的意誌站在那個月生麵前?真的要做這種近乎自殺的行為?簡直無法置信。
    在平穩之國內部,對這場戰鬥的疑問聲也很大。他們的疑問在於,真的能贏嗎?
    為了和月生戰鬥,water暫時把點數集中在三名玩家身上。
    nick,紫,還有kido。真是硬來,nick和紫在平穩資曆尚淺,至於kido根本就是其他公會的人。,在平穩已經待久的人自然不會高興。
    然而water仍然能成功讓計劃通過,在nick看來消極的理由占了大半。誰也不想站到月生麵前,也就沒人能提出其他方案。另外有些人想靠這次的失敗讓water失勢,還有人抱著旁觀者的心態——打倒月生是port的事,平穩充其量隻是輔助。與此相對,為數不多的積極的理由就在於water本身。至今為止,她從未在哪場戰鬥中輸過。
    nick自己的心情也和平穩的大部分人沒什麽兩樣。
    不可能戰勝月生,反正我們都是棄卒,能逃走最好,可又無處可逃。而且意外的是,他心裏竟還有一絲希望。果然water與眾不同,隻要她說能做到,就讓人禁不住覺得或許真的可以。
    ——士兵們就是這樣死的吧。
    nick事不關己地想著。
    他們帶著混亂,放棄掙紮,死死抓住本不存在的希望死去。
    不過那樣也沒什麽不好。nick雖然沒有強烈到足以稱為覺悟的意誌,但也對早晚會到來的死亡有所預料。他無法放棄的並不是自己的事情。
    在飄著一層薄雲的天空下,nick背靠電線杆站著,兩手插兜,低頭看著乏味的柏油路。
    不久後,有人從路對麵走過來。
    電影俱樂部的會長,kido。不知為什麽,他隱約在微笑。
    “那是啥?”
    nick指著kido的右手問。他手上拿著黑色的大傘。架見崎的八月八日的確會下雨,但那是傍晚的事了。他覺得到那時還能活著?就算活著,還能有餘力撐傘嗎?
    kido臉上仍帶著笑容,把傘掄了一圈,活像老電影裏的擺弄拐杖的喜劇演員。
    “據說是傳說的裝備。”
    “那兒會有這種傳說啊。”
    “誰知道,說不定今後要傳到後世呢。”
    他說什麽呢?淨胡扯。算了,怎麽都無所謂。
    “這次的事你竟然能接受。小心死了啊。”
    “你不也一樣嗎。”
    “你帶著多少點數?”
    “差不多6萬,平穩那裏借了我5萬。”
    哎,也就這麽多吧。
    6萬p的玩家很拔尖,但這次的對手太糟糕了。nick忍不住想笑,隻好咬住臼齒。
    “還不到月生的十分之一。”
    點數相差十倍,這已經不是大人和小孩的差別了,而是更根本的差距,差不多是坦克和嬰兒。
    “你呢?”
    “一共11萬。”
    kido“咻”地吹了聲口哨。
    “有白貓小姐的水平了。”
    “隻是數字上有。”
    這不是謙虛。循環將近時,平穩把大量點數交給nick,其中大半被他加到了強化上。能力的性能本身無疑高得離譜,但nick還沒有熟練掌握,盡管已經訓練過多次,但仍然被強大的性能拖著走,連自如奔跑都很吃力。
    “所以呢?”
    kido把原本的微笑換成稍微嚴肅的笑容,歪頭詢問。
    “約好見麵的地方,在更前麵吧?”
    要怎麽回答,nick有點為難。
    他當然不是無緣無故單獨在這兒等kido,是有話要說,可一旦開口,又覺得難為情。
    “紫,就拜托你了。”
    聽到他拚命擠出的話,kido噗嗤一聲笑了。
    “說得好像要去送死一樣。”
    “難道不是嗎?”
    “說不好吧,我倒覺得說不定能挺過去。”
    你哪兒來的自信說得這麽輕鬆?內心急速湧起的煩躁讓nick擰起嘴唇。
    “回答呢?”
    就算自己會死、kido會死,隻有紫他無論如何也想讓她活下去。但nick自己無能為力。
    ——那,kido呢?
    按常理來想,他當然同樣什麽也做不到。況且不屬於平穩之國的kido手裏的點數不過是nick或紫的一半,要說戰鬥力,他才是最拖後腿的那個。然而,nick在心裏還是莫名有一點期待,覺得kido或許能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
    kido依舊笑著,說道:
    “無論你還是紫,都不會比我先死喔。”
    “就說我不喜歡這樣。”
    我很了解他這個人,所以。
    ——至少讓我先死啊。
    少瞧不起人了。雖然沒有根據,也不可能打贏月生,但就算這樣你還不明白嗎?至少給我一點信賴啊,讓我那這個理由去死啊。
    “要是真有危險,就一起跑吧。”
    kido輕鬆地說著,邁開步伐,集合的時間快到了。
    nick兩手插兜,跟在他後麵。
    他抬起頭,朝天上看去。架見崎的八月八日總是壞天氣。
    這個時候,尤裏正在旅館的頂層,吃過遲來的早餐後享用紅茶。
    菜式是標準的英式早餐,在日本多以蛋類配培根這種簡略化的形式為主,但正式菜單上還會有番茄醬烘豆、煸炒過的蘑菇以及黑布丁等等。今天正午開戰後估計會很忙碌,不知道有沒有足夠時間吃午飯,於是tallyho準備了豐盛的早餐,拜此所賜,尤裏的肚子有點吃不消。
    他單手拿著加足了牛奶和蜂蜜的紅茶,簡短詢問:
    “雨呢?”
    “已經送到了。”
    站在旁邊的tallyho回答。
    “哦,類人猿呢?”
    “聯絡說已經到了車站前,好像很有幹勁。”
    “他應該多學學怎麽偷懶呀。”
    如果他真的學會怎麽偷懶,就沒法繼續坐在no2的位置吧,但同時喪命的可能性也會降低,可以活得更快活。
    tallyho繼續說:
    “pan沒有出現,ido的位置不清楚,但聯係得到。剩下的議員已經在圓桌上了。”
    “公園呢?”
    “活動的準備已經完成。必要的裝備也和雨一起由water送來了。”
    “這樣啊,就是說——”
    尤裏在腦子裏梳理今天的所有計劃。
    “嗯,看來我暫時沒什麽事了。”
    大戰將近時,行動受限的時間太長,又沒有該做的事務。因為正常的計劃都會留出餘裕。如果連這時都要忙得手忙腳亂,還不如一開始就別宣戰,但盡管他喜歡偷懶,卻討厭太閑。
    “我隻要正午時到公園就行了吧?”
    “是的,正午之前請自由活動。”
    “那我去散個步。”
    “請讓我陪同。”
    這話美妙極了,可惜有些事必須一個人才能做。
    “不用啦,正午之前你也放鬆一下。哦哦,對了。”
    “怎麽了?”
    “我的行李箱放到哪兒來著?”
    tallyho微微歪頭,顯得不解。
    但她沒有問出口,隻是說:“我這就去準備。”
    暫時還不會下雨。
    上午十點三十分。香屋步在學校的椅子上坐下,麵前的課桌對麵是秋穗栞。香屋身為人質,無法離開三色貓帝國,所以讓秋穗替他去電影俱樂部看看情況。
    香屋開了口,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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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說是對話,不如說是想整理自己的思路。
    “打倒月生先生的方法,大體考慮隻有三種。獲得不由分說讓月生先生死的能力,或者變得比月生先生更強,不然就是讓月生先生變弱。”
    秋穗的臉蛋貼在課桌上,懶懶地回答:
    “好像是廢話嘛。”
    “現實裏到處都是這種理所當然的廢話啊。總之第一種不太可能,port和平穩都打算和月生正麵交戰。”
    “我倒覺得用即死能力能贏得更輕鬆。”
    “嗯,估計有什麽做不到的理由吧。”
    或者是雖然做得到,但有什麽原因讓他們不想那麽做。
    關於這點,香屋無法判斷。他最先想到的是月生說不定有“即死攻擊無效”之類的能力。而且殺人得到的點數是一半,讓對方轉讓就能得到全額,所以他們選擇不殺死月生,而是靠把他逼上絕路來獲得巨額點數。
    秋穗在課桌上皺起眉頭,看來她思考得還挺認真的。
    “剩下的就是要變得比月生先生強,或是把月生先生變弱了。”
    “後者的效率更高吧。”
    “感覺有好幾種做法。”
    “嗯。但他們把決戰的日子選在八月八日。”
    架見崎天氣變差的日子。根據這點,也能預想到什麽。
    雨,或是雲。計劃大概和這兩者有關。考慮到開戰時間在正午,雲才是關鍵吧。以月生為對手,要把時間拖延到開始下雨的傍晚太吃力了。
    ——打倒月生先生的辦法基本上猜得到。
    香屋能想象到最後一幕,但不清楚發展到那一步的過程。
    “看不懂toa把kido先生拖進去的用意,真難受。”
    “再怎麽說也不是打算當棄卒用吧。”
    “嗯。那完全不是她的風格,況且我看不出來舍棄kido先生他們能有什麽好處。”
    toa是認真打算用kido,nick和紫三個人把月生逼到絕境。她有什麽根據?
    “你打算保護月生先生?”
    秋穗問道。
    “最好能保護。”
    那是張很強的牌,香屋無論如何都想得到,但這次情報奇缺。離開戰隻剩一個半小時,卻還沒想出像樣的方案,僅僅是想盡辦法把零碎的拚圖混進了戰場。
    “最讓我不爽的,是toa看得見萬無一失的步驟。”
    她能想到香屋想不到的什麽東西,所以和香屋看到的未來不同。真想讓她一五一十都說出來,可她因莫名其妙的美學一言不發,真讓人不爽。
    秋穗從課桌上起身。
    “你竟然看不透toa的計劃,真少見。”
    “是嗎?”
    “反正就算看透了,贏的還是toa吧。”
    香屋倒覺得那樣更讓人絕望。
    toa的思維方式的確有她自己的風格,可以從中預測接下來的發展。
    “怎麽想都覺得她會找kido先生不同尋常。”
    nick和紫還能理解,他們兩個本來就是平穩的人,但特地把kido也叫去,說明有什麽事隻有他能做到。
    kido,電影俱樂部的會長,技術極高的射擊士,但和月生相比還完全處於常識範疇之內。
    “在他身上,有我不知道的價值,而toa知道那個價值。”
    聽他低聲嘟囔,秋穗捉弄人似地笑了。
    “我能想象到一個價值喔。”
    “什麽價值?”
    “能讓你認真起來。”
    嗯,總覺得沒什麽差別。
    “這個想法的確很像toa。”
    無論進攻還是防守,她都會借助人際關係,哪怕是在架見崎,肯定也更重視人與人之間的聯係,而非點數。
    咣當一聲響起,是秋穗頂開椅子站起身。
    “要是眼下沒有什麽方案可說,我就去電影院了。”
    “嗯,到開戰前我會拜托黑焦先生,和你保持通話。”
    嘴上回答著,香屋仍在考慮kido的事。kido,還有nick和紫。這三個人的共同點顯而易見。
    ——電影俱樂部。
    真是個神奇的公會。明明隻是個弱小組織,可每次大戰總會和他們扯上關係。
    今天也是這樣。既然kido插手三大組織間的戰鬥,電影俱樂部也不得不發出宣戰布告。
    集合的地點選在與車站有一點距離的咖啡店。
    上午十一點,toa環視今天準備參加戰鬥的四個人後說:
    “計劃就是這樣,有什麽問題嗎?”
    kido,nick,紫,還有檢索士ono。在toa看來已經是很強的精銳部隊了,但他們本人好像不這麽想。
    kido露出苦笑。
    “最重要的問題好像沒和我們說啊。”
    “哪裏?”
    “我們能活下去的根據。”
    嗯,這的確是最重要的問題。
    toa點點頭,把手伸進包裏。
    “我給三個戰鬥的人準備了壓箱底的秘密武器,是我親手做的哦。”
    說著,她拽出三個護身符。那是toa一針一線縫出來的,還用刺繡寫上了名字。
    kido姑且接到手裏,皺起眉頭。
    “這東西,有意義嗎?”
    toa毫不心虛地點頭。
    “當然,上麵有相當難得的加護。”
    “是聖女大人?”
    “不是的,這次向別的神祈禱。”
    某位造物主。對toa自身來說,那位神明遠比被組織尊為聖女的少女更值得祈禱。
    nick把護身符的環套在手指上轉圈。
    “這次行動中,這東西的具體效果,為什麽要對我們保密?”
    “因為說了你們也不信。”
    更準確來說,要拿出讓他們信服的理由,有違toa自己的信條。
    nick還是很不高興。
    “信不信都好,請告訴我們。”
    唔,toa嘟囔了一聲。按她的性格,聽人說想要點提示就總想立刻說出口,但這次她硬是忍住了。
    “你們不知道更好。”
    考慮到這次的計劃,對月生也要盡量出其不意,如果提前知道,三個人的行動可能暴露護身符的效果。
    toa從座位上站起身,結束對話。
    “好了,到開戰前就喝杯咖啡休息一下。熱的可以嗎?這兒的冰箱沒修。”
    “等等,還有個問題。”
    kido開了口。
    “讓她參加有意義嗎?”
    他伸手指的是ono。
    通常情況下,會把檢索士派到戰場上配合戰鬥,但這次的對手是月生,檢索士能做到的事情極其有限。對手太快了,根本來不及共享情報。
    “怎麽說?”
    toa說著朝ono看去。
    “最好帶我一起去吧,月生先生戰鬥的樣子可沒那麽多機會能見到。”
    她回答的語氣很輕鬆,仿佛不知道接下來要去的是戰場。
    “本人都這麽說了,你們就帶她去吧。”
    toa說著,朝咖啡店的廚房走去。
    身後有人大聲歎了口氣,但她並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上午十一點三十分——距離開戰還有三十分鍾。
    類人猿環視聚在架見崎站前的交通轉盤的四名同伴。
    貂熊,若竹,龍,風箏。四人都是類人猿的部隊裏值得信任的強化士,而且全員都拿到port分配的點數,能力進一步增強。如今每個人在大多數戰場上都能所向披靡,但就算這樣,麵對月生還是沒有把握。
    類人猿擠出笑容,驅散內心的恐懼。
    “真棒,啊,太棒了。我現在簡直想立刻逃走。”
    這種敗北與死亡的預感,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而這無疑能讓生活變得充實。在port和尤裏勾心鬥角另有一番樂趣,但類人猿更喜歡戰場。
    貂熊開口說:
    “那你就跑啊。”
    他是個高個子,耷拉著的眼睛顯得軟弱。或許是因為這幅模樣,初中時曾遭到陰險的欺淩,於是開始練空手道。來到架見崎時,他已經在全國大賽上大顯身手,可怯懦的樣子還是沒變。
    不可思議的是,類人猿身邊聚集的強者都有或多或少的傷痛。若竹是名有膽魄的女性,但因為複雜的家庭環境嗜酒成性。龍是身高接近兩米的壯漢,卻過度溫柔,聽說曾被本以為是朋友的人背叛,背上高額的債務。而且那好像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到現在還時不時在晚上哭。風箏從出生看待世界的角度就和常人不同,沒法集中精力,動不動就開始自言自語地嘟囔,但神經反射異常敏銳,而且仔細聽會發現,他的話裏道出了事物的本質。
    把他們稱作同伴,是類人猿的驕傲。
    不像尤裏那樣幹淨利落,卻是活生生的同伴。在這個組織裏比起來,尤裏就像個僵屍,明明已經死了,本人卻沒有察覺,肉體還在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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