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六話 她有很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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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會二樓最深處莉莉的私人房間,秋穗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
莉莉蹲著哭了很久,但終於靜靜站起身,走到床邊,那步伐就像秋穗以前在電影裏看過的夢遊症患者。
她一頭倒下趴在床上,睡了一小會兒。真的隻是一小會兒。雖然沒有特意看表確認,但差不多是兩三分鍾吧,期間秋穗讓愛麗絲離開,自己拿椅子坐在睡著的莉莉旁邊。不久後,莉莉睜開眼,小聲說:
“你出去。”
秋穗裝作沒聽到這句話。
她也在猶豫,不知道該和莉莉說些什麽,因為不知道,於是決定說自己想說的事。
“我和water還有香屋做了很久的朋友。”
從小學二年級開始,已經差不多九年,一直在那兩個特別的人身旁看著他們。
“要說學校的成績,是我更好喔。比知識量或是計算能力我不會輸,但我羨慕他們兩個。說得更清楚一點,就是我感覺自卑,因為在最重要的能力上比不上他們。你知道那是什麽能力嗎?”
秋穗等了一會兒,可莉莉沒有回答。
不過她應該沒有徹底無視自己的話。雖然沒有根據,但看著她為難似的麵容,就有這樣的感覺。秋穗繼續說:
“那個能力說白了,是想象力。根據現在看到的東西,還有至今為止的經曆,來理解還沒有見過或是沒有經驗過的事情。”
莉莉用力皺起眉頭,小聲說:
“如果我能早點了解那些事就好了。”
“沒錯。”
了解戰場,了解人們流血倒下的地方。
莉莉當然早就可以了解到那些。就算沒有實際看過,就算一直在這個漂亮的房間裏閉門不出,能想象的也要多少有多少。隻要沒有從不想看到的東西上移開視線,就應該看得見才對。
“不過嘛,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的。”
明明是很簡單就能想象的事情,卻沒有想象,於是才出現眾多無聊的問題。哪怕是秋穗來到這裏之前所生活的世界,也有眾多由於缺乏想象力而出現的情況,比如欺淩、犯罪或是戰爭。
“可是,”
莉莉隻說出兩個字,聲音就斷了。
秋穗朝她用力點頭。
“嗯,我知道不是說一句‘大多數人都這樣所以沒辦法’就能看開。所以你可以難過,不甘心,也可以後悔。”
到今天為止,莉莉——“玩具的王國”傷害了多少人?又殺死了多少人?秋穗不知道,但那些數字肯定不是零。以前,平穩之國和三色貓帝國戰鬥時,三色貓一方出現了七名死者,其中光是明確得到確認的,就有五名由“玩具的王國”造成。
那果然是莉莉殺死的。哪怕手上沒有留下用匕首刺下的觸感,流出的血也遠到不會出現在她眼裏,這些仍是莉莉需要背負的罪過。在架見崎的什麽地方,一定有人打心底憎恨這個孩子。
“所以,你繼續消沉也沒關係。哭也好,心裏鬱悶也好,砸枕頭撒氣也好,都沒有問題,但請再聽一聽我想說的話。”
莉莉不適合架見崎。她是個對保持溫柔沒有任何疑問的少女,所以無論如何都不適合架見崎,因為這個世界以戰鬥為前提。
現在,在架見崎,想要抵抗這一前提的隻有唯一的那一個人吧。
換句話說,能成為英雄的,恐怕隻有香屋步。
“香屋擁有能力可以向運營者提問,並讓他們回答。”
“提問?”
“對每個問題,隻要拿出由運營者設定的點數,就能讓他們如實回答,大體上是這個感覺,具體內容不重要就省略好了。總之在下個循環,他打算提這樣的問題——有什麽方法能讓架見崎變成永遠和平的世界?”
莉莉“咻”地吐出一口氣。
“這個,能得到回答嗎?”
“按照規則,隻要香屋收集到必要的點數就可以。”
恐怕,香屋從一開始就設想了這個問題,所以才追加了些詳細的規則。比如,通過“設定的所需點數不得超過架見崎的點數總和”這一限製,運營者必須為這個問題設定有可能實現的點數。“能力者與管理者需以誠相待,公平運用這項能力”這一限製,讓運營者沒法隨便扯謊糊弄過去。
當然秋穗不確定運營者一定會遵守規則,香屋肯定也一樣不確定。
但如果他們保持誠懇,能讓香屋的打算破產的回答隻有一個。
——不存在那種方法。
不存在什麽辦法讓架見崎變成永遠和平的世界。
——但,那不可能。
因為實際上,光靠在這裏生活的玩家們的知識,就能讓和平變得可能。因為能力實在太方便了,隻要不用於戰鬥,而是用於維持平穩的生活,就能組建遠遠超越秋穗所知道的“現實”中的醫療機構與安保機構。而每到循環,人們的健康和食糧問題都能得到解決。正常來想,架見崎足以蛻變成樂園。
“這做法實在太有香屋的風格了。在架見崎最強的,不是port也不是月生先生,怎麽想都是運營者,而那個家夥想靠一個問題就把運營者拖進自己的領域。”
如果敵人是巨大的組織,那麽隻要是強大的玩家就可能成為英雄;如果敵人是強大的玩家,那麽組織或是友情一類事物就可能成為英雄。但,香屋戰鬥的對手不屬於這種範疇。
如果規則強迫人們戰鬥,就挑戰規則本身。一直以來,一定隻有香屋以這樣的視角望著架見崎。所以對於真正討厭戰鬥的人來說,可能成為英雄的隻有他。
“好厲害。”
莉莉輕聲說。
她眼裏的淚水已經幹了。
——到頭來,要鼓勵失落的孩子,最合適的辦法就是這個。
無論怎樣的形式都好,隻能拿出像那麽回事的希望。所以,與其說是為了推進向香屋的計劃,不如說是為了安慰莉莉,秋穗說道:
“香屋最想要的協助者,就是你。”
莉莉。平穩之國既柔弱又堅實的象征。按愛麗絲的說法,就是能讓人相信愛或希望這種美好事物的偶像。
以前,被平穩之國抓住的時候,香屋好像曾為了讓莉莉記住自己的名字而行動,據說那是為了他能睡安穩覺的一張牌。當時秋穗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現在能夠理解。
“莉莉,隻要你站在香屋那邊,他就能朝目標邁近一大步。”
平穩之國。在架見崎唯一能對抗port的組織;也是以對莉莉的愛這種模糊的東西為基礎,膨脹到如此龐大的奇妙組織。
在秋穗眼裏,平穩之國顯得異常。他們編造故事,將名叫莉莉的少女奉為偶像,把她當作維持自己內心平穩的道具。但讓這種異常出現的根源,在某種意義上是正常的感情吧。愛麗絲是這麽說的:“在架見崎生活,很辛苦吧?”這個組織的人想從人們互相廝殺的現實上背過臉,才會倚靠於莉莉。他們會對一個單單是溫柔的少女表示崇敬,難道不是因為內心深處明白爭鬥既愚蠢又悲慘嗎?
所以,香屋看中了平穩之國,想要掌握這個組織。
而如果是莉莉,就能憑一己之見決定整個組織的方針。如果支持香屋,很多弱者便會流向平穩。除port以外的所有組織——不,就連在port內沒希望參與頂層競爭的人,都很可能覺得香屋講述的未來更有希望。
莉莉用力皺起眉頭。
“我該怎麽辦?”
對這個問題,秋穗沒有覺得愚蠢,也沒有覺得不負責任。
隻是,對她的誘導太過順利,讓秋穗感到不安。為什麽toa要對莉莉隱瞞香屋的能力?這孩子好像完全沒有考慮這點。
香屋步的確會向弱者展示希望。
但,向弱者展示希望這件事本身,無論如何都會帶來危險,難保不會從本來已經能放棄的人手裏奪走放棄的念頭。如果不放棄,人就會死。為了舉起希望的旗幟,必須先用屍體鋪路。
——所以,我不會進一步深入了。
雖然想幫香屋的忙,但現在莉莉打心底失落,好像輕易就會接受自己的提議,在這個時候實在開不了口把她徹底說服。到頭來,秋穗沒有香屋或是toa那般的覺悟。
她像是找借口一樣回答:
“香屋的想法也有問題,等過段時間冷靜下來再考慮吧。”
“哦。”
“不過,你有能力讓今天的戰鬥告終。”
安慰失落的孩子的辦法中,第二個步驟。
給她看到像是希望的東西後,接著為了讓她邁出第一步,輕輕在背後推她一把。
“按照預定,我好像要接任代言者這個職責。”
“嗯,沒錯。”
“這個代言者的職務,今後廢掉怎麽樣?”
如果用莉莉的聲音宣布停戰,平穩的人們就不得不聽從吧。
而今天在架見崎發生的,實質上是平穩和伊甸的戰鬥。隻要平穩收手,戰鬥便會偃旗息鼓。
這一天,曾以閉口不語為職責的少女發出了聲音。
架見崎大部分人——包括所屬於平穩之國的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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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人,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
眾人終端上一同播出的那個聲音顯得稚氣,與其說是帶著緊迫感,不如說是竭盡全力,所以不給人說謊或是糊弄人的感覺。
初次見麵,我是莉莉,擔任平穩之國的會長。
在這次交戰中,平穩之國將放棄所有戰鬥。
如果有哪位在乎勝負,就全部算作我們輸。
平穩之國的各位,請立刻停止戰鬥,回到我們的領土來。
water,你聽得到吧?請按我說的指揮。
我真心希望架見崎保持平穩,沒有戰鬥。
所以,我對電影俱樂部會長、香屋步的能力非常期待。
在那個能力得到證實前,我發誓平穩之國不會發出任何宣戰布告,隻進行防衛。
如果他的能力真的能將戰鬥從這個世界消除,我發誓平穩之國會很樂意與他合作。
所以,拜托了。
各位——不隻是我們組織的人,還有架見崎的各位,拜托了。
可以隻考慮活下去,讓這場戰鬥結束嗎?
想要戰鬥甚至殺死對手後得到什麽東西的人,真的有那麽多嗎?
如果這個世界能變得和平,所屬於什麽組織都無所謂了。
當然,就算不屬於我們——平穩之國也沒關係。
所以,拜托了。
討厭戰鬥的各位,今天可以和我一起認輸嗎?
2
toa出現在教室時,香屋正被繩子捆住,倒在地上。
聽她說了句“這兒已經可以了”,黑焦便低頭離開屋子。
由於走廊的窗戶反光,等toa走得很近以後,香屋才看清她的表情。她柔弱地微笑著。
“本以為這次會是我(私「わたし」)完勝呢。”
“那取決於你,現在也不晚。”
如果toa打算殺了香屋,她的勝利就不可動搖。
“這實在是做不到喔,畢竟是摯友啊。”
“那就很少見了,你竟然會在最後的最後被人搶走最大的甜頭。”
這次戰鬥,是莉莉的勝利。
那個少女的廣播,香屋也聽到了。
對於戰場的規律與原理,莉莉一定完全沒有理解吧,對一切的認識都像結果論一樣。盡管如此,她宣布“敗北”的時機實在完美。今天的戰鬥已經幾乎落下帷幕,剩下的都是類似收尾的作業。莉莉——平穩之國在做出那份聲明後,沒有任何損失,隻得到了好處,既對抗架見崎最強組織port的手段。換句話說,平穩之國隻是明確了與弱者為友的立場。
toa拉過椅子坐下。
“真有點後悔,對秋穗放任過頭了。”
“嗯。雖然不知道實際情況,但裏麵應該有一半左右是她的目的。”
“我想也是。她明明溫柔,卻很會動腦筋。”
秋穗很擅長找到類似中庸的做法。
toa習慣於在對手的多個選項中預測結果,並對那唯一的一個選項製定對策,香屋覺得自己也有相同傾向。但秋穗能找到更柔和的妥協點,那與toa憑感覺判斷的美學也有不同,其中細膩地融合了理論與感情。
toa翹起二郎腿,輕輕歎了口氣。
“莉莉像那樣變得堅強,是件高興的事,真的。所以今天輸給她們就好。而且白貓小姐好像願意和我(私「わたし」)做朋友,對我(私「わたし」)來說也不是沒有好處。”
“但是,如果莉莉站在我這邊就對我有利。”
“有可能。你的能力超出了想象力。”
“沒什麽,隻不過按常理來考慮就變成這樣了。”
和運營者——那隻青蛙他們第一次見麵時,香屋看到了能力的列表。無論誰都一眼就知道,這是讓人去戰鬥,所以他考慮起能回避戰鬥的能力。
首先作為目標的,是放棄架見崎的所有點數,所以必須是能一次性清除大量點數的能力。
其次重要的,是要如何從其他人手裏得到點數。他不想幹強搶這種可怕的事,於是選擇了能讓對方主動交出點數的能力,這樣想到的就隻有一種。
——讓任何人都能相信,戰鬥將從架見崎消失的能力。
戰爭這東西,是由自衛產生的。不是為了奪走什麽,而是不想被奪走任何東西。一千多年前人類還野蠻的時代姑且不論,至少在和平的價值得到認可的現代,大多數人應該都這麽考慮。所以隻要安全能得到保障,大多數人都會停止戰鬥。
那麽,要怎麽證明戰鬥會從架見崎消失?
香屋隻想到唯一一個辦法。
讓運營者聲明就行了,說隻要怎樣怎樣做就能讓架見崎和平。
所以,香屋選擇了能做到這件事的能力。“q&a”。能實現香屋目的的,隻能是這個。
toa點頭。
“知道答案後再一看,其實單純是你和從前一樣棒極了,僅此而已。”
感覺被誇了,但香屋沒法老實地開心起來。
“我也有看漏的地方。”
“是說黑焦先生?”
“也有這個。”
但,最重要的是另一件事。香屋沒有發現一件從根本上讓自己發抖的事,黑焦隻不過是冰山一角。
“畢竟,我(私「わたし」)比你在架見崎多待了兩年嘛,已經做了一部分準備。”
“嗯,我本以為已經有所防備。”
香屋自認為了解toa的強大,還有她的手法。這家夥無論矛還是盾都會善用人際關係,能很快交到朋友。所以終端上顯示的“公會”根本不是她的本質,要是能多加注意她那些眼睛看不到的交友關係就好了。
“你還有多少朋友?”
“那可挺多的。”
“多到能和port打?”
“按我(私「わたし」)的計算,隻要得到白貓小姐就至少是勢均力敵。”
真是可怕。
落後兩年再和toa在同一張棋盤上較量,果然難度高過頭了,這遊戲的平衡度不對勁。
“我最不該看漏的,就是秋穗發揮的作用太大了。”
如果是toa,她本該更高明地妨礙秋穗。
對於秋穗這麽輕易接近莉莉,本該更有危機感才對。
但,香屋沒有關注這件事。需要在意的太多,受困於眼前的恐懼,沒能對真正該害怕的事情感到害怕。所以,他不甘心。
因為了解toa,所以本該能想到的。這孩子她——
“你打算離開平穩之國嗎?”
已經幾乎隻剩這一個答案。
在架見崎,toa已經有大批朋友。他們就像黑焦這樣,分散在各個組織吧。而隻要準備妥當——找到的“朋友們”已經足以對抗port時,她就會離開平穩之國,建立自己的公會。
就連待在平穩,也是為了交朋友,並為朋友收集點數吧。所以她努力讓sion失勢,在平穩成為掌權者,按自己的意願給人員分配點數。把大量點數交給朋友,再帶著大家離開。
她交朋友的最後一片拚圖便是白貓。
既然已經有眉目得到白貓,toa隨時都可以離開平穩之國。
對此,香屋本來能注意到,至少應該有所想象。秋穗那麽簡單地接近了莉莉,背後一定有toa的打算。
——在離開平穩之前,toa為莉莉準備了代替自己的人。
如果toa毫無準備地離開,莉莉大概會非常失落,所以為了照顧她的情緒,toa決定把秋穗用上。toa就是這樣的家夥,毫不在意眼前的有利或不利,按照美學般任性的想法行動。
她仍帶著微笑垂下視線。
“為了和朋友道別而介紹別的朋友,這其實不是我(私「わたし」)喜歡的做法呀。”
“嗯。”
“但是,我(私「わたし」)覺得比什麽也不做強。你讓秋穗過來真是太好了,因為她很溫柔。”
“是啊,適合做莉莉的朋友。”
“如果我(私「わたし」)離開以後,秋穗能順利成為莉莉內心的支柱,那對我(私「わたし」)多少有些不利也沒辦法。這樣就能安心脫離平穩。”
在這之後,架見崎會眨眼間誕生一個巨大的組織吧。由toa做會長,下麵是她的同伴們。對那個組織,自己能追上多少呢?到底會有多少人會有正常的想法,對戰鬥感到害怕呢?
從這個意義來講,莉莉的廣播具有無可估量的價值。
在這個時間點,那個孩子擺明了態度,那麽香屋應該多少能縮短自己和toa的差距。
“對了,接下來我會怎麽樣?”
“我(私「わたし」)還是平穩的人,會按莉莉說的做。”
“你真是心軟。”
對已經準備舍棄的組織——不,不對吧,是僅僅為了一名少女,toa究竟付出了多少代價?對一個接下來恐怕會成為敵人的少女,她究竟有多溫柔啊?
“你知道嗎,步,如何對待朋友不是取決於立場。正因為我盡可能向全員傾注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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