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悄悄的叛變

    此時，冬天過去了一大半，眼看再過些天就過年了，村裏家家戶戶的人們走街串巷，呼朋引伴，逛大集，掃房子，寫春聯，開始置辦年貨。嶽何氏也在其中，整日裏忙忙叨叨，有時候找幾個婦女來家裏閑聊，東家長、李家短的邊說邊做年糕。賣糖葫蘆的也時不時從門口喊過，佑生往往能從母親手裏拿到一點錢去追著買，每次買一兩根，自己吃的歡快。長英好像突然長大了，再也不追著佑生要吃的，在家跟著文玉學繡鞋樣。

    所有人看起來都過得熱熱鬧鬧，小山村裏的時光祥和和溫馨。

    除了書平，她的心像一隻斷了翅膀的小鳥，忽上忽下，整日坐立不安。

    一日，書平來到大河邊的山上，找到一塊避風的大石頭後麵坐下，此時陽光明媚，微風和煦，溫暖包裹著全身。這裏是曾經和田禮見麵的地方，書平靜靜的坐著，用心感受自己內心深處的願望。

    太陽暖烘烘的，書平終於覺得心裏有點放鬆了，連日來都沒有睡好，她靠著大石，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隻想靜靜的睡上片刻。

    “書平，書平！是你嗎？”

    聽到有人喊自己，書平睜開雙眼，眼前不是別人，正是田禮，他穿的棉襖，帶著一頂老田曾經的棉帽，兩腮通紅，不知道是來時候被凍到了，還是此時後看見書平激動的。

    “你怎麽來了？”

    “我爸……讓我給你帶來點好吃的！”田禮看見是書平，不由自主地一笑，因為不知道這幾天書平會不會來這裏，他一直都在這裏等待，現在終於等到了。田禮隨之拿出一包用牛皮張包好的食物，打開是幾塊圓圓的酥餅。

    書平有些感動，她爬下石頭，站在田禮麵前問道：“你一個人走了這麽遠嗎？”

    “是，是啊！嗬嗬，不遠！”把酥餅遞過去。

    書平接過田禮手中的酥餅，拿出一個掰成兩塊，一塊伸到田禮麵前：“給，你也吃！”

    “不，不了，都是給你的！”田禮推讓。

    “吃吧！”書平堅持再三。

    田禮隻好接過，忽然碰到了書平的手，酥餅猝不及防的掉到了地上。書平也感受到了陌生男子的溫度，臉很快紅了起來，兩個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過了一會兒，田禮鼓起勇氣轉身抓起書平的手，雙眼閃耀著期待的光芒，說道：“跟我走吧!”

    書平看著對方熾熱的眼睛，沒有猶豫，點頭說道：“好！”

    兩個人商量妥了第二天還在這裏相見，天色越來越晚，才依依不舍的各自離去。

    書平的腳步離著家門越近越害怕，她的心“砰砰砰——”跳的厲害，進門前努力調整好自己的狀態，終於邁進了屋子裏。

    嶽何氏正在對文玉喋喋不休，那麽大了，整天繡亂七八糟的，不像個正經樣子，也不看看誰誰家的小誰。文玉像沒聽見，甚至哼著歌，偶爾和嶽何氏來一句：“媽，你年輕時候沒繡過這個嗎？可別告訴我你真沒繡過。”說完和長英偷偷笑。嶽何氏看文玉沒皮沒臉的樣子，氣也生不起來，嘮嘮叨叨的在院子裏喂豬、喂雞。

    書平回家後，感覺自己越發融不進去，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和嶽何氏溝通，也學不會文玉那樣，她知道自己一回來就好像是一塊冰，隻能給帶來嶽何氏一陣陣涼意，讓母親的臉上繼續如冰霜一樣凝結起來。

    兩個人在屋內彼此擦肩而過，嶽何氏本來想問問去哪裏了，這麽晚才回來，忍住了沒問，反而一聲吼：“去燒火做飯。”

    書平做好了飯，一家人像往常一樣開始安安靜靜的吃飯，沒人說話，隻有佑生“禿嚕禿嚕——”的旁若無人的喝粥聲，頓頓像是三天沒吃飯的樣子。

    “祖宗，你慢點吃！”嶽何氏幫佑生又盛好了一碗，現在的日子終於慢慢過好了，再也不像曾經一樣數著米粒下鍋，連粥都做的越來越濃稠，喝起來黏糊糊的，都可以當做漿糊去貼春聯了。

    “渴！”佑生喊道。

    “喝粥還嫌渴，文玉給他到一杯水去！”嶽何氏使喚著老三。

    “哎呀！”文玉不滿的嘟囔了一句，但是仍然起身去倒，倒好了放在弟弟手邊。

    “嘟囔啥，回頭就把你嫁人！”嶽何氏罵道。

    文玉聽完眼珠子一轉，沖著正悶頭扒拉飯菜的長英說道：“媽說回頭就把你嫁人。”

    “啊？”長英嚼到一半，米粒還掛在嘴邊，好像沒有聽清，一臉疑惑。

    文玉使勁憋著氣，終於忍不住扭過頭去笑，嶽何氏也被氣笑了，看著倆閨女說道：“吃飯，吃飯，飯桌上不許瞎說話，都告訴一百遍了。”

    書平好像個旁觀者，邊吃飯邊默默的看著大家，好像要努力記住每個人的臉。

    她看見父親額頭已經不知何時長滿了白發；母親好像也變得更老了，眼睛依然閃著犀利的光；文玉不知何時褪去了青澀，頭發也剪成乖巧的齊耳發型，臉圓圓的，身材豐腴，看起來更像個女人了；長英梳著長長的辮子，每天早上都弄不好頭發，總是自己和文玉輪流幫忙，長英想剪掉，嶽何氏卻一直不讓，就這樣一直留著，已經慢慢長到了腰部；佑生個子又高了，馬上要超過長英，長高了就好像麵疙瘩拉長一樣，越來越瘦，但是飯量還在增長。

    這些是自己朝夕相處生活二十年的家人，明天開始，自己將有一個新的家，這裏的一切也許從今以後就再也不屬於自己了，也許她再也回不來了，也許從今天開始，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這樣的情景。這頓飯可能就是自己與父母親、兄弟姐妹團聚，吃的最後一頓飯。

    書平已經能想到自己明天離家出走的樣子，必然如石子扔進平靜的湖麵，如天空下起了暴風疾雨，明天自己的決定將是對這個家庭的無語叛變……也是自己宣告自由的開始……明天將是自己人生第一次強烈又勇敢的突圍……父親、母親、弟弟、妹妹，你們不要生我的氣，我要追尋自己的幸福……

    書平拿著飯碗的手在微微發抖，沒有人發現她的反常。

    晚上，書平早早的躺下，她還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旁邊文玉和長英的鼾聲輕緩有序，另外一個屋裏住著父母和弟弟，聽不見他們的動靜。過幾天即將除夕了，天空中的微弱星光透過窗欞灑進屋裏。

    夜靜靜的。

    ……

    第二天一早，老田照例帶著佑生去學校，文玉和長英早上幫著忙完家務活，躲在屋裏嘰嘰喳喳的說著話，嶽何氏又不知道哪家裏串門，書平已經穿上了自己最喜歡的衣服，悄悄收拾起一個小小的布包，衣袖掩好，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毅然決然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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