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魚諾的心才平靜了些，他滿懷愧悔地望向達蓮娜。然而那美麗的幽靈卻神情呆滯地對他搖搖頭，似乎不再認識他。

    “原諒我，我……阿爾瓦以為你不敢愛他。但其實是他還太稚嫩，無法帶著你飛翔，也無法為你召喚遠方。”

    “你不是他。”

    “我曾經是，可以替他向你道歉嗎？”

    “但你不是，他永遠不會放棄光明。那天，我記得他高燒昏死前仍抓住一個孩子的手，盡管那孩子罹患了嚴重的傳染病。”

    “那可能是……”魚諾望著她認真的麵孔，不敢再說下去。晚霞如血，如一圈魔咒將達蓮娜的幽靈圍在正中，隻有她漂亮的五官仍散發著柔美。

    “……世上不再有他了。”達蓮娜走上前端詳他的臉，而後搖搖頭，遺憾地說道。她給了自己心中的阿爾瓦最後一個吻，然後就漸漸淡去，消失在血色的霞光中。隻留下魚諾呆呆地望著達蓮娜的遺體——那是真正的屍體了。

    魚諾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麵還有異樣的溫潤，盡管他隻是代替“阿爾瓦”接受了那個吻。

    現在房間裏真正地安靜下來了，魚諾的心卻忽然成了枯井。他眼前的世界同殘陽一起變成了暗色，然而更加清晰銳利。魚諾望著自己的手，他似乎不太相信自己會覺得奢華的四周令人暈眩——在完全記起所羅門之匙後。

    ……他在用阿爾瓦的眼睛看著這個世界麽？

    魚諾拚命抑製住自己急促的呼吸，他的身體卻不受控製地來到達蓮娜身旁，輕輕跪在她的屍身旁，握緊她的手。他的手同她的一起褪去了最後一點陽光，就像金色的塑像剝落了外表的光鮮，露出了殘破的內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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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魚諾，阿爾瓦真的不是你麽？在如海般深邃的黑暗中，魚諾用唇輕輕觸碰達蓮娜的手，不肯回答自己，也無法回答達蓮娜，即使魚諾和阿爾瓦對背棄她都有著冠冕堂皇的理由。

    處境艱難，身處險境？也許世界上沒有平民和奴隸，所以的苦難都落在了一個天使般潔白的人身上——那個人叫魚諾？沒有人膽敢如此自負，然而魚諾確實努力了，他一直在掙紮，想盡辦法。可活在魔法旋渦中的他仍太弱小、太卑劣，根本不配擁有愛。

    不僅如此，他竟也會如奴隸一樣瘋狂地妒忌和怨恨那些生來就淩駕於他的人！當他苦笑時，他心中的某個角落也同狗一樣豔羨，就在看著其他人匍匐在那些盛氣淩人之下，就在他們喝著殘羹剩飯，而他卻隻有在嚴寒中練習魔法時。

    誰刻畫了命運，居然指定他承擔這一切，而他弱到連好人也做不到。

    神指望這樣的創始者做什麽？他為了看不到的無聊東西丟棄了愛。

    魚諾起身抱起達蓮娜，至少他應該將她還給生養出如此美麗女兒的父親。當她的身上殘留的香氣染在他的袖口時，他有種被神眷顧的喜悅，雖然他是如此卑鄙。

    沒有人阻擋魚諾，當然，誰會有閑暇去阻擋一個又一次輸光一切的乞丐。當他走出古堡時，隻有那些施加過魔法的落葉跟隨著他，可虛無之物，更令人遍體生寒。傍晚的秋風中，魚諾覺得自己被剝離了所有，隻剩下靈魂。

    無論如何，即使力量在成長，但在世界的評價中，如果隻是弱者，那麽在結論的那一刻，一切歸零。每多評價一次，就更加殘酷。然而這殘酷卻是攀登的階梯，所以那些被扭曲的人，就算喪失人性，也不會忘記攫取力量。

    世界以無形的力量驅趕並且離棄魚諾，而他在自己的世界裏為自己回憶曾經的溫暖。他沒有對達蓮娜講述，但他希望她在聽。每一步，花開遍地，每一步，零落成泥。

    當他望見老劍士的木門時，他聽見了花瓣落地的聲音。當他從自己世界中的雲端走下來時，他感受到了大地的冷酷和堅硬。他仰望著老劍士的門，一時手臂中的達蓮娜變得沉重起來。躊躇片刻，他悄悄靠近門口，卑劣一旦壓過自身就會自棄，就算要一邊唾罵自己。

    不巧的是，老劍士的門居然在這時打開了。魚諾望著麵前雪亮的劍身，在它的顫抖間感受到老劍士的憤怒，於是他聽從巨劍的指揮，慢慢抬起頭，在老劍士的逼視下麵紅耳赤。

    “那晚從窗口逃走的就是你嗎？我聽見了，好像猴子聽見主人來了，倉皇地丟下果子潛逃那般。”老劍士收回劍，將它重重插入地麵，濺起的砂石打在魚諾臉上，隱隱作痛。

    “……是我。”在尚未消散的卑怯下，魚諾居然沒有立即回答。然而當他看到老劍士臉上的不屑時，心頭仍舊狠狠一疼。

    “那麽你還能踏入這門口。滾進來，小子！”老劍士從砂石間拔出巨劍，讓出門口，“你太過失禮，但我不會舍棄榮耀。你送回了我的女兒，我會請你喝杯茶。不過，我不保證你可以走出去。”

    “不勝感激。”盡管魚諾身上每一根神經都在向他展示被巨劍挖心的前景，但他已不能再退。他可以低賤如塵土，但他不能忍受連死去也看不到一絲希望的墮落。人類的韌性在於相信有一刻可以洗淨自己，如此才能忍受苦難。永恒的卑汙連魔鬼也嫌棄，永恒的黑暗無法容下任何生命。徹底消失才是最深的恐懼。

    也許這種底限在未來會成為好人的標準，拯救並且鼓勵那些在誘惑中迷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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