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諾重新聞到了血液的氣味，幹涸的血經烈日灼燒後發出幾近腐爛的氣息，逼人的死亡氣息令魚諾胃裏一陣翻騰。他很想大吐一場，但身體仿佛已經幹枯，竟連唾液也好像前世的記憶。於是他猛烈地咳嗽起來，就此回到人間。死去時靈魂輕靈如同天使，而重生時卻渾身染血匍匐在地。也許神話裏說了真話，曆經人生真的是種曆練。

    但神話裏不肯說有多少人沒有通過曆練，這大概是種略帶惡意的仁慈。

    更沒有說就算活過來也會深切地體驗到“粉身碎骨”的含義。

    魚諾機械地挪動自己的身體，沉默地抵抗著大地的籠絡。他感覺不到砂石的劃傷，卻時時有種身體慢慢碎裂的恐懼。然而死過的人不會懼怕什麽，如果現在魚諾再次落下山崖，他一定會親自用雙眼找出希望、逃出生天。

    他終於站起身，用缺了一隻手臂的身體麵對著一直守候在旁的老劍士。老劍士正斜倚在一隻凳子上，身旁擺滿空了的酒瓶，腦袋也枕著兩個瓶子。憑著它們，老劍士睡得十分香甜。

    老劍士是一直在等他，還是僅僅發泄失去愛女的悲傷？掃視了四周後，魚諾想，恐怕老劍士是在等他，隻不知老劍士為何這樣做？他不知道……他其實已經真正殺死了魚諾麽？魚諾邊想邊向老劍士走去，從他懷中拿出自己斷開的手臂。

    “嗯……嗯？哦，你起床了，小子。”老劍士在魚諾拿走手臂的瞬間清醒，本能地拿起了巨劍。用手掂了掂巨劍後，老劍士咂咂嘴，用手遙點著斷臂，示意魚諾，“你看看是否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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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魚諾肩上的白光剛剛隱沒，正試著活動手臂。就在話剛出口時，他忽然發覺斷臂的手指上多了一枚銀色的戒指。仔細看去，上麵精細地刻著一個他此生都不會忘記的名字——達蓮娜。

    “小子，你知道，劍士們都很暴躁，但他們不是傻子。”老劍士將心愛的巨劍插在身旁，指著自己的腦袋說道，“這裏，還是可以弄明白事理的。你心上的一劍，是為了你的絕情。而你的手臂……是因為達蓮娜也有錯。看到你的白魔法，我明白了。她在等你，可沒有在她父親的懷抱裏，沒有在愛她的懷抱裏。她一直在猶豫。膽小、柔弱、擔心失去了你一無所有。她舍不得你又害怕生活拋棄她，這不應該。她是我的女兒，勇士的女兒！”

    “你沒有為她開啟更寬廣的世界，而她仍愛你。我想，我應該將她交給你。”老劍士指了指魚諾手上的戒指，順手拔起了劍。

    “這也算是我的願望，希望你以我——你的嶽父所擅長的，去為達蓮娜討回公道！當然，你的債已算是還清，去留隨你。”老劍士在魚諾麵前站定，靜靜地望著魚諾，等待他的回答。魚諾這才注意到老劍士竟然一直身著年輕時的鎧甲，他挺胸抬頭地站在女兒的墓穴前，仿佛站在年輕時熱愛的戰場上。他臉上的皺紋猶如刀刻，但它們在他堅毅的目光裏浸染成一個個從鮮血裏鑄成的勳章。在微微泛著紅光的夕陽下，在魚諾的麵前，他站成一尊來自遠古的石像。他如同魚諾從神話裏讀到的神祗，可魚諾又分明感覺到他身上的熱血與溫度。

    “很榮幸能為您和達蓮娜做些什麽，嶽父大人。”並未思考太久，魚諾便給出了回答。老劍士的靈魂透過他的眼，為魚諾展示了蒼茫而深沉的寬廣，令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並且跟從他。魚諾從他身上看到了幼稚的自己十分缺少，並且將缺少很長一段時間的東西。

    不動如山，溫厚似海。它屬於真正成熟的人類。同時也讓魚諾領悟到對抗嫉妒的方法。

    嫉妒如同繞指柔，越敏感細膩越容易被纏繞，而它所無法擁有的就是它最害怕的，僅此而已。

    所以魚諾答應了老劍士的要求。他知道那會是一場異常艱苦的戰鬥，但退縮者不配麵對嫉妒，努力修正世界。如此，魚諾所堅定的一切就全無意義。這大概也是劍魂的精髓：戰鬥，絕無恐懼和後退。

    但即使是劍士，也需要一麵盾牌。魚諾邊想邊在老劍士的指揮下單膝跪地。老劍士的劍看似隻是揮舞了幾下，魚諾一頭略長的黑發便被修剪成了勇士所特有的精幹短發。隨著老劍士收起劍，魚諾的被截斷的黑發如蝴蝶般飛落。仔細端詳了魚諾片刻後，老劍士滿意地點點頭，將手上的發帶遞給魚諾。

    “你的魔法棒就暫時陪伴達蓮娜吧。從現在開始，直到你贏回屬於自己的榮譽，你都隻是普通勇士。恕我直言，短期內你根本無法成為真正的劍士，但埃弗裏也隻是貧民窟的淘氣小子。我保證，一定教你學會他懂得的一切。”

    “我明白，我也有一樣東西要給您。”魚諾從懷裏掏出一條手臂，正是被老劍士切斷的那隻，隻是手指上少了戒指，“如有必要，我想您會需要它。將它製成白骨藏好。創始者的白骨可以支撐一定空間，至少可以在危急時保護您。”

    “我還以為……”老劍士不由驚訝地開口。不過，在看到那隻斷臂上的手指後，他很快吞下了不合時宜的話，恢複了方才的鎮定，“我沒有聽說過類似的事情，你似乎不是普通的魔法師？”

    “魔法師們叫我創始者。可能我實在太鮮嫩，他們便一起向世界隱瞞了我的存在。”魚諾垂下雙眼，露出略帶嘲諷的笑容，“您可以將它當作一種嫉妒。這一刻，我們一起用劍斬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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