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傲慢(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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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之所以會在苦難中堅持,是因為他們相信有一個奇跡在前方等待。
然而命運最殘酷之處在於,如果受難者跪下,它就會瘋狂地壓榨受難者,無情地折斷他最後一根骨頭。如果有幸從命運手中逃脫,就會反過來變得無比堅強,如果失敗了,則會變成一隻沒有骨頭的鼻涕蟲。無力抵抗他人的踐踏,隻有將身體練得更加柔韌、無限自愈,並且瘋狂繁殖。這在動物也是一種規律。
那天的馬齒莧匍匐在命運腳下。她猜錯了,羊駝反而利用了她。那些食物裏沒有一點毒藥,因此想要利用它們博得魚諾信任,揭露羊駝麵目的馬齒莧反而成了魚諾眼中的搬弄是非者。沒人會記得她沒有選擇明哲保身,連魚諾也用半驚訝半懷疑的目光望著她。或許還有種莫名的期待,仿佛她是正在表演的馬戲團小醜。這令馬齒莧羞愧難當,但更多的是氣憤。可她有什麽理由責怪魚諾呢?她隻有竭力忍住眼中的淚。
在某種程度上,人類也是隻看結果的生靈。以心機勝利了,稱作決勝千裏,耍心計失敗了,叫做蛇蠍心腸。大多數人會在結果之後才分善惡。有心機的好人?在沒有安全感的世界裏,可能不如無腦的混蛋!
不過……那些分善惡在前的人呢?現在正被大多數人頂禮膜拜呢!
如果當日馬齒莧再多堅持幾天,也許她可以活到白發蒼蒼。她天生無法成為鼻涕蟲,但也沒有驚人的天賦。然而,她的心沒有可取之處麽?她不比其他人強一點麽?這點好心不足以救人,但她不會害人也不值得讚許麽——即使隻是基本的道德。
除了堅持,大概還可以歸咎於沒有遇到合適的領袖。一隻齒輪當然什麽都做不了,除非它在合適的機器上。但馬齒莧沒有運氣遇到這樣的機會,當時的魚諾還轉動不了她。當然,這樣的機會很少,就像人類的基因會命令人類衰老死亡一樣。這不是不公,而是懲罰所有人類的愚蠢。
魚諾後來在一座山的最高處立了一麵碑,在他懂得用自己的脊梁支撐別人,因而笑對世界的時候:謹以此紀念人類當中所有拖累了聰明人的蠢貨!
因為有不多不少的人需要戳他們的脊梁,所以必須把他們釘在曆史裏。
但在當時,魚諾完全無法抑製自己心中的懷疑。他當然看得出馬齒莧想要證明什麽,甚至可能賭上了所有一切。然而所有一切也可能是做戲——一個被部落排斥、孤僻古怪太久的女人在發瘋!
說來一切也不能都怪在魚諾頭上,因為當馬齒莧發現花蟒完全平安無事,甚至更加有精神時,她眼裏狂亂的目光完全符合魚諾的第二種想象。而對於馬齒莧,她就像一個準備高歌一曲卻發覺自己弄錯了劇本的演員,一個正要領受上天的恩澤卻被驚醒美夢的修女。一切忽然變得破碎,那些化為泡影的憧憬美麗到殘酷。
馬齒莧走錯了重要的一步,她流星般滑下了深淵。她擁有少見的一點正直,但她缺少靈活,不是稱職的演員,也就沒能演好自己的劇本。當觀眾以質疑的眼神審視她,當同伴甚至自己也嘲笑那些看似美好的企圖時,她該如何從眼前這境況下拯救自己?
在魚諾的警惕下,在自己的驚惶中,馬齒莧不知所措。她差點在魚諾麵前殺了花蟒,這等同於折斷了魚諾心上最後一縷脆弱的信任,也讓羊駝的計劃全部完成。當魚諾衝上前阻止她時,他看到了她充滿血絲的雙眼,不由皺了皺眉頭。馬齒莧畏縮了一下,而後臉上的驚惶變成了凶狠。但那柄骨匕其實在魚諾阻止她之前就已經停了下來,連花蟒也沒有逃走。它不安地發出“嘶嘶”的聲音,蜷曲著身體仿佛孩子在瑟瑟發抖。
蹲下身用手撫了撫花蟒的頭頸後,馬齒莧忽然用雙手捂住臉。悲哀從馬齒莧全身散發出來,她似乎在抽泣,眼中卻沒有一滴淚。與此同時,魚諾似乎覺得自己處境窘迫,他慢慢退到屋子門口,臉上帶著陌生的神色,既不阻止也不離去。他仿佛是一個無比冷靜的人,而眼前的情景是一幅他已經洞悉了一切的油畫,生動而無情。
半晌,馬齒莧慢慢放下雙手,她望向魚諾,靈魂被魚諾的目光刺痛,在屋裏漫無目的地兜著圈子。有一瞬,她眼裏好像閃過一些晶瑩剔透的東西,就像生命之火。它們曾經想要跳出那雙眼睛,但很快就在魚諾的無動於衷中黯淡下去。而後,她將目光挪開,動手將屋裏所有東西一點點砸爛,失魂落魄的,像在瘋人院住了太久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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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諾終於為她走進了他自以為的“油畫”中,但他竟然是為了這些不值一文的垃圾……馬齒莧抬眼看了看他,嘲諷從含笑的幹裂嘴唇裏散發出來。她無視魚諾想要阻攔她的意圖,甚至用骨匕劃破他的皮膚。在所有東西都化為塵土後,她氣喘籲籲地抱起花蟒,將它丟到了窗外。最後,她轉向魚諾,在他臉上收集著冷漠與不耐,將它化為通向天堂的階梯。魚諾後來明白,她實在太恨他。
“它——米妮,不必和我一起犧牲。我想這可以讓你注意到……但願能讓你注意到!”馬齒莧說完,用骨匕在魚諾麵前割斷了自己的喉嚨。血自體腔中狂噴而出,染紅了歪在一旁的腦袋,形成一個詭異而美豔的噴泉,美麗得讓魚諾重新明白了她也是自己的同類,而不是喪心病狂的怪物。
可惜這時,她已經永遠不再是人類。
也許女人更喜歡成王敗寇,馬齒莧輸了自己的性命,卻成功地讓魚諾重新對羊駝產生了懷疑。隻是,她們爭的究竟是什麽呢?
魚諾關上了馬齒莧的房門,望向部落中心的火堆。火堆旁,是無盡的黑暗。他抹了一下臉上的血,鼻腔裏充滿了鮮血的腥氣。
“你在看什麽?”突如其來的問話打斷了魚諾的思索。月光下,火炬猶如一隻幽靈。她的雙眼閃爍著火亮的光芒,如同她的名字,“發生了什麽事麽?”
“沒有,什麽都沒有發生。”魚諾很快搖頭。火炬的問話似乎並非出自好奇,而是一道嚴肅的考題。但魚諾顯然無意將它填寫成滿分,就當送逝去的人最後一程。他用身體擋住馬齒莧的房門,下定決心不讓火炬在這時打擾馬齒莧以生命換來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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