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傲慢(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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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諾默然看著她的傷痕,他本能地明白她的話不無道理,但他的本能同時也在抓撓著他的心。他總感覺到哪裏不對,就像踏入深淵前的旅者。但旅者不會輕易放棄遠方,所以當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異樣時,旅者仍舊會沿著看起來不錯的路向前,即便恐懼正一點點扼住喉嚨。
而在他全力思索時,羊駝已經用衣服蓋住了傷痕,平和地望著他,眼裏充滿期待。
魚諾知道她在期待什麽。
他的心中仍滿是猶豫,羊駝則以長輩的姿態告訴他非此即彼,而遺憾的是,魚諾沒有找到他的避難所。
於是魚諾在羊駝麵前屈服了。
“我明白了,這些都是我做的……謝謝你們。”魚諾清了清喉嚨,竭力用認真的態度向羊駝說道。他看到羊駝的神色立刻舒展開了,變得神采飛揚,但他心中卻莫名感到一陣厭惡。那笑臉仿佛一麵宣示勝利的旗幟,而他甚至不知道輸了什麽。他好像跨過了一道門檻,並且這道門有著危險的氣息,可他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危險,並且還不清楚為何要跨過去。
一切都模糊了,好像世界多了一層磨砂玻璃,連判斷的思維也是。魚諾唯一能弄清的是,剛剛那道穿過迷霧的陽光消失了,就在他曾觸手可及的地方。
“你還在懷疑我?”羊駝輕聲打斷了魚諾的緊張不安,她將手裏的食物遞給魚諾,“馬齒莧一定在鬧脾氣,到現在還沒有吃過東西。把這些給她,你會明白一切。我知道她和嫉妒你一樣嫉妒我,因為我負責保管部落的財物。但她已經長大了,我希望她明白,真的,這一切非常艱難。”
羊駝……也許她隻是不知情?當魚諾關上羊駝的門時,食物的溫暖從手心傳來,如同天空出現了一顆為旅者指路的星辰。隻是這星辰實在太遙遠,也不時地被烏雲遮住,他不敢確信,也不敢不看。
也許隻是他不想證明,至少在這一刻。人類的本性很難相信同類如此邪惡,尤其是用真正的感情。魚諾相信羊駝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真的,卻不願相信她隻會對自己這樣柔軟。很多年後,魚諾才明晰地對自己說,不是所有真感情都隻會用來成就善舉。
然而,由此證明他當年的善良——而不是稚嫩。神話裏早就說過,人因善良而受難,因此帶來光明,而人類不信。
人類苛求著“必有好報”,但誰能透徹地明白那些活著的人在地獄還是天堂?不過,也因為這種苛求,人類始終有希望,他們期待著本性善良。
“神”,這種高於一切的存在將如何拯救他們?可親愛的人類,他們是你們自己臆想出來的,用來填補如此渴望又如此軟弱的那個缺口。
所以誰來拯救你們?
“我,真的可以修正世界麽?”站在馬齒莧的門前,魚諾望著自己已經被食物燙的微紅的手。無論怎樣看,那都是一雙普通人類的手。就算導師說的是真的,魔法家族也沒有弄錯,他,或者他的集合,創造了這個世界,但他們給了這世界什麽呢?
也許人類隻是需要一種信仰,並且他們驕傲地在信仰裏灌注了自己的靈魂,卻無法忍受自己給自己的完美。
魚諾情不自禁地將手放在馬齒莧的房門上,感受著裏麵那個孤獨的靈魂。但那靈魂似乎格外羞澀,它立刻打開了門,卻用一雙警惕的眼睛瞪著他。
“你……來送什麽?”馬齒莧扶著門,用一種驚奇的目光看著魚諾。但在她看到魚諾手裏的食物後,目光明顯黯淡下來。她似乎不情願讓魚諾進門,可同時又有一種奇異的情感柔和地操縱著她,讓她變得友善起來,讓在了一旁。魚諾莫名地感到這種情感似乎應當稱為“希望”,但心中的陰影和眼前撲朔迷離的情況讓他不想承認,而他更加不想承認的還有一件事——他心裏的陰影來自羊駝,盡管她那麽友好,那麽令人舒服。
那些不安在魚諾心中狂跳,如果世界和平,一切該多好!如果可以,人類從不願接受同類乃至自己的凶殘。
“你妒恨羊駝……和我麽?”魚諾必須承認那些陰影令馬齒莧也受了牽連,這對她並不公平。可他迫切地希望保護自己,那些不安實在壓得太重,也許下一刻,他的心就會如馬齒莧手裏的陶碗一般摔成幾瓣。
馬齒莧慢慢轉過身,手裏還拿著另一隻陶碗,而剛剛她還顯得有點兒忙亂。眼神複雜地看了眼魚諾後,她麵色冰冷地將手裏的另一隻陶碗也甩在地上,俯下身,隻一下就撕開了包裹食物的樹葉。
“你覺得它們代表友善?”馬齒莧用手在樹葉中間一掏,如同一隻猛獸掏出了獵物的心,而後將食物舉到魚諾麵前,在他眼前捏碎了它們。同時一聲呼哨,喚來了一條花蟒。
“一直以來,有了它,她們才不敢正麵傷害我,她們也就恨透了它。”馬齒莧伸出手,花蟒緩緩爬上她的身體,顯得十分親昵。她用手輕輕撚著掌心剩下的一小塊食物,眼睛忽然變得濕潤,“你還可以隨意同兩耳草說話,對麽?”
“早上,你不是還同她對話?”魚諾疑惑地問道,可連他自己也察覺到這疑問就像空中的雲朵一般有形無質。
“你應該這樣問,對嗎?”一滴淚從馬齒莧眼裏落在地上,但她臉上沒有悲傷,隻有幾分無奈,“為了自己的安全,為了符合這個世界,為了成為活水潭裏的魚而不陷入泥沼……以後你會知道,羊駝很擅長用這些編製出一張網,強迫別人按照她的願望成長。每個人表麵無比完美,內心卻滿是悲傷……她喜愛規則而固定的世界,看起來所有事都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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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什麽時候這件事可以改變,什麽人能解釋並且弄清這一切!每個人都賊眉鼠眼地讚同她,心照不宣地說出讚美的話,尋找一個活物當做敵人用以團結,看著後來人以無奈的借口墮落!”
“我始終明白這一切不對,我始終無法忘懷,但我缺少了天賦,我成了可見的‘異樣’、活靶子。她們用我來安撫自己靈魂深處的不安,很多年!”馬齒莧將手裏的食物喂給花蟒,用臉緊貼著它冰冷的身體。
“你不明白,她們會為此奮不顧身。因為她們知道上蒼絕對無法在她們死後接納她們的靈魂,也無法讓本真的自己原諒自己。所以至少在人世,她們一定要自己的人生是對的。如果不能扭轉,就毀滅它!”她瞪視著魚諾,渾身開始發抖,淚水就這樣從大睜的雙眼裏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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