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豹貓呢？在穿過叢林時，叢林中的野獸在受驚後大聲尖叫起來，叫聲格外悠長孤獨。魚諾忽然想起了獨自一人被丟在一旁的豹貓，他甚至無法同其他傷者躺在一處。從被救回開始，人們就將他像破麻袋一樣靠在角落裏，隻是簡單地包紮起他的傷口。下午在烈日下，魚諾看見他隻是低著頭一動不動，直到幹涸的血液引來亂飛的蠅蟲。

    魚諾抬頭看了看月亮的位置。如果他放下黑豹再回去，大概可以趕在美洲豹之前帶走豹貓，然後與他一同藏在另一處，直到躲過美洲豹的襲擊。然而若有差池，他也有可能直接麵對美洲豹，而無法使用魔法的魔法師在美洲豹麵前恐怕比一隻野獸更美味。

    遲疑中，魚諾的腳步漸漸變慢，路也隨之變得高低不平。黑豹在一點點變強的顛簸中醒來，他低低呻吟了一聲，伸手抓住了魚諾的肩。

    “這裏……”似乎是因為嚴重的傷勢，他的發音也開始變得模糊，血從他嘴裏不停滴下來，空氣中充滿了溫熱的血腥，“把我放在這裏……”

    沒錯，放在這裏！魚諾心中靈光一閃，差點兒讓黑豹從背上滑下來。若將黑豹安置在這裏，他就可以趕在美洲豹之前救走豹貓。唯一的問題是，這裏可以安置他麽？魚諾停下腳步，竭力向黑暗中望去，希望能籍此讓自己和黑豹安心。但黑夜下的叢林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剛剛高聲尖叫的野獸也已經不知去向。一些亮晶晶的雙眸時而在遠處閃過，飄忽如鬼魅。魚諾仿佛陷入濃霧中的迷路人，他該用什麽來安慰自己的不安？

    然而時間卻毫無憐憫地流逝。

    “黑豹，你確定自己在這裏也可以嗎？我知道這會有點兒危險，但我或許可以救出你們兩個人……”思索了片刻後，魚諾將黑豹慢慢放到地上，打著手勢慢慢問道。而後，他退後一步，心情複雜地等待著黑豹的回答。

    他剛剛是不是在問黑豹可否將命分一些出來給自己的願望？他是因為善意還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才做出了這個決定，犧牲一部分黑豹的安全？

    但黑豹幾乎沒有猶豫就點頭了，緩慢而堅定地，魚諾感到他的雙眼在黑夜中閃閃發亮。於是魚諾突然像一隻上足了發條的機器，未待黑豹的臉在腦海中消逝，他已經隻身衝進了叢林。

    如果魚諾慢一點兒，他會看到黑豹的眼睛真正變得閃閃發亮。幾顆淚珠混合著血水一起滲入臉旁的地麵，也有些流進黑豹被縫起來的雙唇間。縫起黑豹雙唇的線很細，肉眼難以察覺，那些細密的針腳暗示這些手工活來自女人，也許就是悄悄來到黑豹身旁的這一個。

    黑豹竭力抬起頭，凝視著那張在月色中仍然動人的臉，竟然漸漸變得平靜起來。

    豹貓凝視著夜空中的月輪，看著它一點點在雲朵中穿行，看著它在空中的嫵媚嬌豔。而後，他的身體卻漸漸顫抖起來。

    他有多久沒有這樣理所應當地欣賞本應屬於所有人的風景？他成年後有多少次在夢裏渴望這樣的時間？現在有機會了，可他的眼睛卻隻能望著別處。

    仍然沒有逃脫……豹貓喃喃自語，他知道那張讓他成年後隻能對他人諂媚的網仍在。那張灼熱逼人的大網每時每刻都在燒灼他的時間，讓他童年的夢終究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天空，而他被迫為那些飛上天空的人鼓掌，並且因為“謙虛”、“自知”這樣的美德不得嫉妒。

    然而他此刻在笑，他的雙眼從未這樣明亮過。他知道這是多年來他從未理會過的自信和自尊。他邊笑邊感覺到羞恥，可又能怎樣呢？他臉上所有肌肉都不由自主地扭曲成了這笑容，其他的肌肉則將他牢牢壓在原地。他像被釘在牆上了，隻能看著心中的羞恥像樹般歡快地生長，同時將樹根深深地刺入心髒。那些樹根戳的洞，永遠不會再複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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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豹貓現在明白那些他以為飛上天的人為何會不斷地折磨他了，因為尚且清澈的他是一劑很好的麻醉劑。他們痛恨比自己弱的卻比自己清澈，更需要一件不會引起他們爭執的事，這樣才能從廝殺中得到喘息。但引起他們如此嫉恨的真的比他們弱麽？

    要麽一生清澈，要麽一生不斷洗滌自己。餘下的，眾生皆苦。

    “現在，你是我的麻醉劑了……”豹貓舔了一下嘴唇上新滲出的血，終於止住了自己的笑。在他眼前，一條黑影正飛快向他奔來。豹貓慢慢靠在牆上，調整著自己的姿勢。這不是因為肌肉酸痛，而是想要朝聖——向著曾經的自己。

    “你還好吧！”看到豹貓似乎情況不錯時，魚諾腳下一軟，幾乎撞在牆上。扶著牆喘息了片刻後，他才將一隻手軟軟搭在豹貓肩上，呼吸仍然急促。

    “我們……必須要離開這裏！”魚諾深深呼吸，向豹貓打著手勢，“白天……你看到了，美洲豹非常生氣。他……想要殺了你，黑豹和你！”他手忙腳亂地從懷裏掏出結好的繩子，慌亂下一些繩子扭成了一團。他想找一把小刀來挑開它們，但翻遍全身，連一根小樹枝也沒有找到。思索了片刻後，魚諾將繩索丟在了地上，轉過身示意豹貓爬上他的背。

    有那麽一瞬間，豹貓差點要出聲示警，他發覺自己的手已經在探尋著可以對付美洲豹的武器。魚諾明白無誤的好意是那麽誘人與純粹，它們甚至暫時為他打開了一道通向過去的路。

    但他到底能做什麽呢？和魚諾一起被美洲豹活活捏碎骨頭，與眼前這名來自部落外的小哥一起享受最後的二人世界？在血泊中成就另一種人生？

    不好麽？不過豹貓始終不敢去觸碰那個開關，就當做那是英雄的事吧！

    早知如此，他該繼續在眾多強壯同類的恥笑中品嚐甜美的蜂蜜，而不是一腳踏入這個陷阱。

    他聽話地爬上了魚諾的背，丟下了手裏的石頭。沒錯，他最終隻找到一塊石頭。在石頭落地的時候，豹貓感受到了魚諾身體的顫動。他知道，魚諾正麵遇上了美洲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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