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仍然充滿了巨樹林中沉積近百年的浮土和碎屑，仍然伸手不見五指。嗆人而天然的氣味隨著依然四處衝撞的微小氣流一點點滲入樹洞中，給人以陌生的虛幻感。

    班傑明隻得重新鑽回樹洞中，將手臂上的傷口又包紮了一層，以免傷口因暴露在汙物中感染。

    若這遮天蔽日的塵霧永不落下會不會更好一些？班傑明合上雙眸，眼前浮現出方才大家迎麵撞上惡龍的情景。大片迅速移動的可怖陰影、迅速接近的燒焦氣味、突然灑落的明媚陽光和從天而降的灼熱龍息，之後那些被掀飛揉碎的樹冠碎片從空中如流星般墜落……班傑明隻來得及看清自己四周被濺起的浮土，同伴的痛呼聲冰雹般砸在了他的驕傲上。最後，就是那具幾乎看不到頭頂的身軀，班傑明從覆蓋其上的鱗片間看到了跳躍的火焰。它遮住了通向淚雨之森外唯一的路。

    也許它不必動手就可以戰勝所有人。

    班傑明心中忽然湧起一股空虛。小鎮上，無論多久，無論曾有怎樣美好的經曆，最後都隻剩自己一個人。因此將他們維係在一起的規則，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視為如同同僚關係的責任感。

    “至少現在，我需要對他們負責。”班傑明揮去心中的疲倦，向樹洞外再次探出頭去。

    此刻大部分浮土已經重新飄落在地上，碎屑也重新半掩在浮土裏。班傑明向外望去，腦海中勾勒的可怕情景與現實慢慢重疊在一起，真切得令人目眩。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呆滯的，像一個個蹩腳的人工雕塑。處境岌岌可危，但不少人甚至無力尋找躲避惡龍的遮擋物。他們跌坐在地上，張大了嘴，用眼睛死死盯著惡龍，失去了所有動作、表情，靈魂，隻餘下本能的顫抖。

    因為他們麵對的可是如此龐大的惡龍啊！

    班傑明望向惡龍，那個山一樣的龐然大物。他不得不承認，即使在這種情況下，麵對如此敵手，他的心也不得不權衡。但他的眼沒有離開過跟從他到此地的人，他從未想過對他們置之不理。

    這可以算是對自己的安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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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小鎮後第一次，他的心如此茫然而痛苦地震顫著，還感到一絲讓他更加羞澀的羞愧。他一直明白，他們隻是一起在小鎮中愉快地生活著，快樂、憤怒、難過，一起幻想自己的光輝，打退假想的敵人。隻是如此，從未認真麵對。但這次，他們真的會死。

    一個身影忽然從位於遠端的巨大的樹幹中浮出，緩步向惡龍走去。不過在一眾陷入呆滯的人群中，他快得像一條遊魚。幾乎散盡的塵霧已經無法遮住他的麵容。在認出他的那一刻，班傑明的心劇烈跳動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魚諾！”一滴冷汗從班傑明額頭滑落，他幾乎立刻猜到了魚諾的想法，“等等，你不能……”他衝出樹洞想要阻止魚諾，肩頭卻被一隻手重重按住。班傑明抬起頭，在貝克的眼裏望見了自己遍布焦慮的臉。

    “隻有與實在的利益相關才會立刻行動……班傑明，我們從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貝克望著班傑明的眼睛，低聲說道。顯然，他也意識到了目前的處境。

    “……從我們明白如果不吃不喝就會毫無美感地死去。從這時開始。”班傑明苦澀地笑，搖搖頭，似乎在拒絕回憶，“而不是如書上描繪的窮且益堅。”

    “那你記得為什麽來小鎮麽？”貝克也笑了，垂下頭，隻是將嘴角微微彎起。

    “為了超越一切的美，哪怕是烏托邦也好。”時隔多年，世事變幻，但班傑明的回答卻沒有猶豫。

    “是啊。”貝克鬆開抓緊班傑明的手，和班傑明一起默默注視著已經來到惡龍身前的魚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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