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嘎，吱吱嘎吱。

    人傑今天是步行來到天墟的。這是他失憶後第一次看到雪，蘇醒那段時期正好錯過了一場新雪。呃即使以前在仙界見過，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凡間的雪景。

    從天心十峰一路行來，雪地上留下一個個如丈量般規整的腳印。腳印連成線，形成了一道屬於他自己的足跡。

    人傑負著左手，伸出右手，仰頭望著天空中似柳絮、蘆花般飄落的雪花。幾片冰涼落在掌心上，很快化為一攤水跡。

    他好奇地聚攏一些雪，看它們外形晶瑩透亮，便忍不住嚐了一口，沒想到竟然不是甜的，有點酸，夾帶著一股清新的味道。

    雪花輕飄飄地落在人傑額頭，又悄無聲息地融化，變作一滴水，溫柔地在臉龐上流淌，帶來陣陣清涼。踏著軟綿綿的雪地，呼吸著涼爽的風，腳步不停，耳邊傳來咯吱咯吱的響聲，此情此景，令人身心舒暢。

    不知道是因為下雪的緣故，還是因為周圍人對他的敬畏，這一刻，人傑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整個人也慢慢沉浸在一年之間的記憶裏。

    ……

    當“醒來”的那一瞬間，父親那張巨大的臉，幾乎讓自己本能地抽刀。

    那時候是怎麽想的？

    好像隻有一個想法，聽父親的話，把趙家的血脈傳承下去。

    那個時候，自己還不知道什麽是傳宗接代。現在，通過神眼解放，看到了許多人族繁衍的過程，心中倒也明白了。

    可惜，我不是趙家人，是妖族。人妖殊途，血脈難融，父親的願望，恐怕永遠都無法實現了。

    雖然是妖身，但在短短兩天的時間裏，父親卻教會了我做人的道理。有了父親的榜樣，讓我明白了什麽叫仁義。而且，我也發現了喜歡的兩件事，就是向目標斬出手中刀，和親近的人坐在一起，大口吃肉。

    這是最幸福的時刻之一。

    但是時間過於短暫。

    父親去世後，自己又一次陷入困境。接下來該怎麽辦？何謂善？何謂惡？

    那個時候，整個天地仿佛變成了廣袤的曠野，我站在中間，左右張望，眼前一片黑白，茫茫然無邊無際。

    這時，姨娘、彩蝶、銓哥、小黑從遠處走過來。他們伴著自己，把天地漸漸描繪成彩色，生命也變得生動起來。

    對了，還有祈年。

    他們陪著我練武，讀書，練字。從周夫子那裏，我又學到了一些道理，增長了一些智慧。仙門會談走一遭，讓我大開眼界，本以為自己是獨當一麵的好男兒時

    卻發現自己是妖。

    最親密的夥伴是妖，最疑惑的紋路是妖，曾深愛過的是妖，力量源泉也是妖。

    但那又如何？

    我堅信，妖族和人類，也可以成為親人，成為朋友，成為師徒，成為兄弟，也能不計前嫌，像那群妖精一樣快樂地生活下去！

    我堅信，回到仙界後，一定能化解那些刻骨銘心的仇恨。如果用嘴巴說服不了，那就用刀斬平一切！

    貝魯魯說，曾經的自己霸淩諸天，萬古第一，卻遭小人算計，被迫墮入凡塵。如今刀意被剝離，修為低下，隻能從頭再來。

    但那又如何？

    武道被阻，便刀辟前路，待他回來，再霸戰天下斬群妖。

    聖子隻有一個，天意注定，他來做。

    ……

    “寶貝大人，對手已經幻化在擂台上等你了。”貝魯魯小心翼翼、做賊心虛的聲音，把他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順著貝魯魯的小爪子望去，一道白衣勝雪、意外而又不意外的身影映入了眼簾。月光灑落在廣場上，與散發清光的《春秋》虛影交相輝映。

    “小貓仔”人傑臉色一震，喃喃自語了一句，然後無視吃瓜群眾的歡呼熱議聲，閃到了一片發光的區域。待《春秋》凝聚出虛體軀殼後，他配合將靈識投向軀殼，一躍跳上了擂台。

    “見過先生。”

    之前人傑並沒有刻意去打聽對手，也沒有在意抽簽的順序，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遇到了李君知。他正要開口詢問，為什麽會不辭而別，卻被這道略顯疏離的聲音堵了回來。

    隻見李君知雙手交疊，對自己盈盈一拜。她輕輕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待視線與人傑觸碰一瞬後，又迅速將注意力轉移到兩人間的青磚石板上，盯著上麵的圖案發呆。

    距離半決賽還有半炷香的時間，一般情況下，很少有選手提前凝聚分身，因為分身的持續時間隻有一炷香。如果因為提前上台，導致分身在戰鬥中提前消散，也是要被判輸的。

    但是還會有人這麽做，夫子沒有禁止這種行為，自然有原因。有的功法需要積聚氣勢，有的功法十分依賴環境，這個時候，選手可以用時間換空間，在布置好環境後，發揮出自己真正的實力。

    但很顯然，李君知並不如此。人傑來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擂台上了，剩餘的投影時間，不知道還能不能撐到比賽開始。

    這樣的情形也有，等於是主動認輸。

    《春秋》製造的分身很真實。此時，人傑披著一層薄薄的雪花，望著對麵，劍眉微微皺起。仿佛間，他感到輕若鴻毛的雪花，竟變成了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他的肩膀上，胸口彌漫出一種不知是苦澀還是期待的東西。

    一百二十多天墟聚集的億萬觀眾，目不轉睛地看著兩人，誰也沒想到，並沒有出現大家預想中的轟轟烈烈，或是郎情妾意。人傑與李君知的緋聞，舉世皆知，對於李君知主動認輸，人們並不感到意外，隻是想看看兩人接下來的談情說愛。

    尤其是那些年輕人，更是激動得“咬牙切齒”。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完全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兩人竟形同陌路，神色都是冰冷如水，除了一開始眼神間的觸動，再無其他異樣。

    雪花悄無聲息地飄落，風似乎變得冰涼刺骨，心中又出現了若隱若現的紅繡球幻影，和無法理解的陣陣哀鳴。人傑歎息一聲，決定用自己的方式尋找答案。

    “時間不多了，不如提前開始。”

    鏘！他拔出雙刀，身上爆發出如燃燒火焰般的亮白色妖氣，眼瞼張開後，第一次在對戰中灑出了金光：

    “拔劍！用最強的力量擊敗我！讓我看看你的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