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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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花巷陌,脂粉香混在酒香裏,遙遙飄遠入巷,也入人的肺腑。

    華春街上青樓楚館眾多,或是客人們醉酒吟詩,或是姑娘們淺斟低唱,淺淡的聲音從各家各戶的門裏溜出來,擦過門口掛著的一盞紅色燈籠,在街上行人之中散去了。

    紅閣前院的金鑼敲了第二回響,是在催著花魁娘子早早登上鈴台。

    後院裏花魁散了一腔蠻勇,對前路的茫然和畏懼攀上心頭,一雙水煙般的眸子顯得有些暗淡。

    不過好在魚娘早有所覺,看得出她就這麽點膽子,盡數化為方才一陣嘶吼,再想提溜起反骨卻是不容易了。所以魚娘巧妙地給她改了妝容,草草一見很難察覺,但若是細細地盯著她的眉眼,就能品到那種憂思帶來的美。

    既然是商人,自然得物盡其用,沒得道理要折損這一位,鴇母也是明白的,等到魚娘帶著花魁下了樓,她便頭一個迎了上去。

    鴇母的一雙手經過了多年保養,並不比小姑娘的手差,此刻虛虛地握著花魁的手,些許熱度傳到花魁的手上,竟是叫她略微地放鬆了些,當即便回握了過去。

    若不是在青樓,旁人見了將她們錯認為母女也不奇怪,就好像方才那場鬧劇從不曾發生過。

    這一行人最後檢查一遍,花魁衣著妝容再看不出問題,也聽得外麵金鑼的第三聲響,應是前頭的姑娘唱完了下台的時候,鴇母便親切地挽著花魁的手往前院去了。

    魚娘沒有跟上去,不過隻是尋常一次表演,能露臉的也都是老人了,擺平花魁鬧出的風波,便再難找出一個不聽話的,是以前院不需得她這尊大佛出麵。

    時辰倒還不晚,魚娘也不叫別人跟著,隻是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裏,反而折返回那花魁的繡樓中去了。

    屋子裏有幾個婆子正在清掃,見了魚娘便慌忙行禮,不知道她為何返回,都惴惴地不敢抬起頭來,恨不能將呼吸都停滯下來,生怕攪擾了魚娘。

    “這屋子也不必費心清掃,過會兒花魁回來了,問過她什麽東西是要留下的,全裝進箱子裏送到東院那邊新造好的繡樓裏去。”魚娘在屋子裏走了一圈,腳下觸到一小塊碎瓷,一個婆子眼尖,瞧見那塊碎片竟被她輕輕一踏就碾成了粉末。“這繡樓臨街,還是吵鬧了些,往後推倒重建,把那院牆也重新修過。”

    也不過是隨口提及,並非是在和這幾個婆子商量,說完這話她揮揮手,叫她們暫且退下了。

    魚娘似是打發時間來的,隨意地在花魁的屋子裏轉了一圈,最後停在了窗前。

    台子上白玉樣的月山窯花瓶原本被花魁碰倒了,卻是好運氣沒有跌落在地,那幾個婆子打掃的時候不敢改了這屋子裏的布置,便連花瓶裏已經幹枯的一束野花也撿了起來。

    魚娘饒有興致地看著這束與月山窯瓷器極不相配的野花,手指在台子上輕敲了敲“倒是我疏忽了,竟然不知道花魁是喜歡這類花草的,恰巧東院那邊前麵空出一塊,到時候叫人莫要栽名花貴草,隨意撿點花種撒下去,叫花魁日後自個兒打理去。”

    婆子早已退了出去,不過是魚娘自言自語,但她依舊站在窗前,有些出神。

    這繡樓的一麵,其實也不算是臨街,反而是一條幽僻的小巷,小巷的另一邊也歸屬於紅閣,尋常無人出入,隻是隱隱約約能夠聽見女子的輕笑。

    等魚娘推開那一扇窗子探出頭去,正見一個女子提著一盞青釉薄紗的精致華燈停在巷子口。她青絲未挽,垂至腰間,似隱入水墨色的鬥篷之中,如一幅極盡寫意的畫卷。又見她的發尾垂扣的藍寶石瑰美,以及兩鬢細細挑出的發上的珍珠如月,清淺隨意,卻好不奢華。

    而最美的還是她挑起眼角望過來,眼中靛色迷幻,比外麵街上隱約透進來的暖黃燈火要漂亮多了,隻可惜那眸中多情卻也冰冷無情。

    直叫魚娘看得微微一凜,怔愣了一瞬,才半真半假地說“現在才知,‘美人在哪兒,哪兒便是美景。’這話說的不錯。青姑娘久未見了,倒還是這般,一個側影便足以顛倒風月,我是最羨慕的了。”

    不過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想來不太可能是偶然路過,魚娘略沉下目光,思忖著孟青來此的目的,自己又該以何種態度與她相處。

    然而在孟青眼中,卻是青石磚牆上開著扇烏木菱窗,有紅衣美婦倚窗而立,銀紅寬袖輕晃,露出一截皓腕,腕上兩串銀鈴輕響如擊玉,而她白皙手中正托著一白玉的小酒壺,壺中酒液隱約半透,似流香清雅,細細散了凡塵喧鬧。

    可她的美,偏又不是尋常女子那般,反倒似是刀劍出鞘時的利芒雪亮。誰人不好美人,孟青在江湖上行走,見她便更覺得順心意。

    順心之時,也許可以暫時忘記一些不愉快的官司,於是孟青微勾了唇角,道“怎及魚娘此刻風光?魚娘執酒推窗,是來邀我共飲的嗎?”

    那雙薄唇不豔,是恰到好處的櫻色,那雙眼睛更是世間難覓的絕景,好像是星海的倒影。

    魚娘常年在這歡好地,早習慣了笑眼看人,也有方才那般對下恩威並施的時候,與人打交道該是她擅長之處,此刻她卻也不敢直視孟青那雙美目。

    她又想到這人的性情,如果不論其他,孟青漏夜前來卻未有拜帖,魚娘的眉眼之間便該有了細微的變化。

    於是她不過是一個眨眼,音色也轉帶上了一點子微涼“青姑娘倒是好興致,我不請豈不是罪過?隻是怕我這兒的酒不及你苦酒居的好,若是怠慢了,還請青姑娘不要為難我。”

    這酒是她在花魁的屋子裏找見的,想來她原來不是打算借酒消愁,便是要借酒行凶,可魚娘細看過,知道不是什麽好酒,隻是這酒壺迷惑人罷了,說一句外強中幹,倒是莫名應了花魁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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