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的杯盞，碧翠的茶水，都是恰到好處的優雅。色香味裏，卓淩還沒嚐味道，但是僅僅憑著前二者，也能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但現在這杯茶落在卓淩眼中不再是美的了，已經和洪水猛獸無異。

    孟青是個什麽有趣的性子，卓淩雖然不能說全部清楚，可也算是她的跟屁蟲，這麽多年總算是知道個大概。

    孟青會捉弄人、考驗人，由她口中說出的話，很多時候都需要仔細斟酌再斟酌，不然一不留神就得被騙了。但她卻極少會對別人的生活習慣橫加幹預，除非是像卓淩小時候賴床那樣的不好的習慣。

    在旁人的吃食上多言不是孟青慣會做的事情，何況卓淩自己對茶水並不敏感，說卓淩對茶有什麽喜好，這就純屬是騙人了。他喝茶從來如牛飲，隻求解渴，什麽茶都能入口，他也分辨不出哪種昂貴難得。

    往日喝茶裝模作樣，那也隻是因為在外人麵前，能夠騙到的都是不熟悉的人。

    孟青會這樣和薛采說，並叫她信了，卓淩卻知道她話中的意思——這杯茶有問題。但不好明說。

    早說過了，他這個小師叔從來是溫柔的，哪怕看著對人冷漠，說話做事卻也會為人考慮不少。這杯茶卓淩自己必然是不能喝的，但是也不能當著薛采的麵說茶水不對。

    在深宮之中空口這麽一說，連累的人卻太多了，她便換了說辭，說卓淩並不喜歡這種茶。

    宮裏入口的東西沒問題的少，卓淩早有準備，不會因此傷心難過甚至憤慨。

    卓淩的身邊也不是沒有出過問題，但是他才自詡自己看人的眼光好了不少，也總算是尋到了識趣的姑娘，放在身邊應該是不會惹事的，哪怕她們心裏還惦記著做後妃，卓淩覺得短時間內他不是不能容忍。

    可轉頭就出了事，還被孟青看在眼裏。

    卓淩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忸怩道“小師叔是發覺了不好，這才出手的？”

    想想方才孟青出手時的破綻，她因為不想卓淩喝下茶水所以提前動手，這自然是有可能的。當然再仔細一想，或許孟青本來是沒打算和他玩偷襲的，畢竟她的傷都不能說已經好了大半。

    “來的時候碰巧看到了你那個宮女放了點東西在茶水裏，至於放了什麽，我又不是神仙。自己看。”對待外人孟青一貫和言善語，對待相熟的人就不一定時時刻刻都是笑臉的了，但是沒有笑嘻嘻的假麵具，這樣才更加真實。她的溫柔其實一直都在。“我不是教過你嗎？”

    教過的，隻是過程……讓人不是很願意回想。

    而且同樣是顏色碧翠的茶水，卓淩甚至喉間已經有了刺痛的感覺。

    頭昏眼花到看不見東西也聽不見聲音、一直吐到膽汁都出來，把喉嚨灼燒得說不出話來……這都是極其普通的藥效，但是卓淩一點兒也不想再經曆一回，太痛苦了！

    這一刻卓淩和孟青之間的記憶或許相通，但是孟青顯然體會不到他的痛苦——不然也不會弄出那麽多使人淒慘的毒來——催著他快些去辨認茶水裏到底是什麽東西。

    畢竟事關自己的安危，卓淩還是很積極的，隻不過他險些陷在了悲苦的回憶裏，這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有長輩在身邊，他又才十五歲，有孩子的悲歡這不是正常的麽！

    卓淩撇了撇嘴，端起茶盞湊近了一聞。

    這世間能找到的毒多數都並非無色無味，使用起來也大多與陰謀詭計相配合，就算是孟青這人天賦異稟，也不可能出手了無痕跡。

    剩下極少數的毒並非薛雲可以得到，而且如果她手中有這樣的東西，要用早就用了，這會兒才用，又被發現，難道是老天爺不願意給她這個運氣嗎？

    卓淩害怕的是一些需要長期服用的慢性毒，背後指使的人早早地就對他下了手，是今日他的運氣好，才發覺了。

    他到底不是孟青，識毒辨毒他隻能算是入門，有心害人，總能夠尋到他的紕漏之處。

    這茶顯然是要花大價錢的，熱茶有香氣，茶水涼了也依然碧翠不濁，還留有淡淡的味道。但卓淩仔細一聞，受孟青鞭策折磨過的鼻子還是聞出了那一點異樣來。

    隻是……

    “安神散？”竟然是這東西？卓淩麵露古怪，卻沒有猶疑，稍稍舔了一口，肯定道，“是安神散。”

    能使失眠的人一覺無憂睡到天明，其實是個好物，在宮裏也常見。卓淩不怎麽詫異，也隱隱地鬆了一口氣。但方才他自己嚇唬自己，現在發現沒什麽大事，就又有些迷茫。

    薛家挑選出來的宮女，卓淩雖然不喜，但也相信她們之中大部分人是沒有這個膽量對自己下手的，就算要做手腳，想來也應該是下一些下作的藥物，以期懷上龍胎，母憑子貴。

    薛雲端來這茶，大概是想勸卓淩早些休息卻不敢開口，便將安神散下在了茶水裏。在她的印象裏，卓淩不是個熟知這些的人，而且她之本意是為卓淩的身體，這才敢動手腳。

    早前卓淩親娘送來的另一個嬤嬤手裏也有類似安神散這類的藥物，被混在燈芯裏，很是隱蔽，但還是被卓淩發現了。當時他以為真的有刺客，查明真相後發了好大的脾氣。

    雖然知道這些人的本意是為了他好，但是這樣的做法讓他無法接受，直接將所有人都換過，還鬧到了太後那邊，鬧了很大的不愉快。

    這事孟青也知道，一聽他說是安神散，便馬上想明白了關竅。不過該怎麽處理都是卓淩自己要考慮的，並不需要她來建議什麽。

    “人都暈了，明日你再決定她的去留也可以。還是來談正事吧。”

    雖然孟青現在看著優哉遊哉的，但深夜前來確有急事——也不怎麽急，主要是一舉多得，這機會讓人心癢。

    她也不含糊，開門見山道“我要離開明都城一段時日，往南方去，今日過來就是同你說一聲，有什麽需要交接和商量的，都盡快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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