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金烏西落，天幕上明麗的色彩被夜的深沉蠶食，月的影子愈發清晰，這時候秦淮河畔已是燈火通明。

    紅紗燈籠掛滿沿河兩岸，樓舫上姑娘們使出看家絕技，一時間琴聲、歌聲、琵琶聲，伴著女子銀鈴般的笑聲，在這河上飄蕩不絕。

    秦淮河在這個時候好像活了過來。

    有敵軍圍城，城中還能有這般熱鬧到甚至對現實充耳不聞的地步，說出去都叫人驚訝。

    然而祁澤在城外駐紮不假，卻不見有攻城的意思，其實已經漸漸的失了震懾。而且金陵城主不是草包，不止和夙流蕭有合作，其本人也是留有後手的，哪怕祁澤真的攻城，他不能力挽狂瀾，也堅信自己能夠尋到一線生機。

    而城裏其他有門路的富戶也沒有坐以待斃，眼見著祁澤真的沒有攻城，他們便著人去城中傳起了消息。

    也是巧合，這舉動就在昨日小有成效，街巷之間逐漸有聲音說長陽城已經準備好與北朝談判，說的繪聲繪色，就仿佛是親眼所見，雖然不能解了當下圍城之困，卻叫城中人的心放下了一半。

    再細想想也是這個道理，既然一座城池都做了“人質”，反倒是不懼怕北朝出爾反爾，或者發了瘋要屠城，他們就是最安全不過的了。

    短短一日，仿佛天差地別，城中的氣氛明顯不再沉重。

    而且這個時候還想著尋歡作樂的人，平日裏也不見得就有憂國憂民之心，故而來這裏的人一日比一日多，沿河兩岸也一日比一日熱鬧。

    恩客多了，鴇母們笑開了花，更是不見憂愁。

    樓舫也漸多，魏晉桐包下的這一艘不再顯眼。不過他這裏的姑娘們被一並包下，不能再攬客，比起旁的“花枝招展”，他這裏倒是“素淨”，卻又是另一種引人注目了。

    還在薄暮時，依舊能見瑰美的雲霞，熱情挽留著西垂的太陽。長庚星極為明亮，還有數顆明暗不一的星辰不甘示弱，一起綴在雲霞上。

    金陵城有一種錦緞，像極了此刻的天幕隻是極為昂貴，能穿上那種錦緞做的衣裳，恐怕真的是九天的仙女了。

    孟青來的不早不晚，往河岸邊一站，就叫人眼前一亮。

    亭雀奴很快就得了底下人的信兒，知道她來了，又是驚又是喜。忙出來迎時，就見孟青一身玄色的男子裝束立在不遠處的岸上，身邊才走過一個提著花籃的賣花女。

    金陵城中的賣花女個個俏麗，姑娘們都在最好的年華裏，未施粉黛，眉目含情，身上永遠都帶著花朵的香氣，合著少女的體香，最是勾男人的魂兒。

    她們平日裏走街串巷，賺一份辛苦錢，若是在秦淮河畔做生意，花賣的快，卻也容易遭人調戲。

    畢竟是女子，姣好的相貌是一大利器，也容易給自己招來禍事。偏又是在這等風月女子聚居的地方，不隻是言語上的難堪，遇見混不吝的人了，直接被擄走也是有的。所以不是藝高人膽大，不怕毀了清白，或者背後有靠山的，少有賣花女敢來沿河兩岸做生意。

    亭雀奴隻是了解過這個行當，瞧不出那賣花女的深淺，且他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在孟青身上，哪管得了如此多。

    再清麗的姑娘對他而言也隻是過客，這秦淮河上其他美豔的女人也都不能讓他心裏有什麽波瀾。

    但他看孟青，確實是驚歎的。

    隻見孟青把一杆鑲嵌青玉的細長煙鬥隨意插在腰間，白天所見的那身淺青色的裙裳換成了玄色底暗繡茱萸紋的男子裝束，窄袖收腰，長發束起配以銀絲絞的發冠，更是將孟青的身形挑高了不少，隱隱有鋒利之感。

    北地女郎身材多是高挑的，孟青更是混了胡族的血，作男子打扮時不止俊俏，還有種英氣，可年紀卻被她女子的骨相柔和下來，像是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這樣俊美的小郎君一露麵，不隻是姑娘瞧了走不動道，許多男子看了都有幾分臉熱。

    所幸除了一位賣花女，無人上前搭訕，不然再多幾個過來攔人的，真是平白浪費時間。

    不過孟青對姑娘總有用不盡的耐心，被攔住也不惱怒，瀟灑地從腰帶上掛著的墨色底銀線繡山巒的錦袋裏摸出一角碎銀子給了那賣花女，換來一枝杏花。

    這個時節了還能這般嬌嫩，定是去到山上采來的，本也得多費些銀錢，卻也沒有孟青這般大方的，好巧她又作男子打扮，端的是俊俏，惹得那賣花女都想白送她這一籃的花。

    被姑娘拋了媚眼，孟青也適應良好，就像她真是來逛青樓的浪蕩公子，頗為輕佻地摘下枝上的一朵杏花，為賣花女別在鬢邊。

    女郎愛美，喜好簪花，花朵嬌嫩，也如她們青春短暫。那朵杏花簪在賣花女的鬢邊，是人比花美，花映人嬌。

    送別了依依不舍的賣花女，孟青還拿著一枝新鮮嬌嫩的杏花，闊步往亭雀奴那邊走。

    其實這些日子，也不是沒有合了魏晉桐眼緣的公子哥被邀請上船，然而他身邊的跟班個個隨了亭雀奴，在人前多一個眼神都欠奉，仿佛所有人都該匍匐在他們主子的腳下，受些屈辱還算是莫大的榮耀。

    故此，不是想攀上皇子，或是醉的狠了分辨不清，再找不出一個清醒的人願意將臉麵送去給人踩。

    若是魏晉桐也就罷了，可亭雀奴身份低賤，真論起來也不比這些煙花女子高貴，要聽他尖酸刻薄，紈絝子弟心中也能生出“士可殺不可辱”的念頭來。

    這會兒瞧見孟青這樣風采翩翩的俊俏公子目不斜視走向亭雀奴的人，都不由得大歎這又是個徒有一張臉的爛泥。

    早前就給了旁人這般印象，昨夜還在同一個地方下了金陵城主的麵子，亭雀奴這會兒當然不能因為是孟青就變得恭敬謙卑，照樣是那般鼻孔裏瞧人的模樣。

    等孟青靠得近了些，他便陰陽怪氣地笑了笑，道“您可真是個忙人，還得抽時間過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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