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桐出言相護，到底是為了自己。雖然是皇子之尊，但也隻是南越的尊貴人，真要說出去，恐怕會給予他尊重的還是少數。

    程芮咬牙忍下了心中一聲冷笑，更多的還是恐懼。

    孟青偏頭看向程芮，她之神情已經不複方才的倨傲，一雙眼死死地盯著手腕上的小青蛇，仿佛胸腔裏被人掏了個洞出來，堵不住的生氣從那處爭先恐後地溢散出來，臉色已然青白一片，似還能聽見些許令人牙酸的嘶鳴聲。

    或許是程芮這般模樣與她先前差別太大，實在是太過“可憐”，孟青不說話，魏晉桐和亭雀奴也皺著眉。這會兒倒是沒人有心思笑話她陰溝裏翻船。

    而相應的，他們都不可避免地對孟青產生了一分懼意，曾經因為她的威名而產生的忌憚、知道她單槍匹馬來赴約的讚歎與現在的心情不同，親眼瞧見她輕描淡寫就將人的性命掌控於手掌之中，魏晉桐倒還有幾分羨慕她。

    輕歌縱馬，逍遙人生，不會因為旁人而改變，是魏晉桐這輩子難以企及的生活，他自然是羨慕的。

    程芮這邊卻是覺得冬春顛倒，寒風蕭瑟，凍得她渾身上下的血液都摻了冰碴子，一時也沒了精力分神去看孟青。

    但她能感覺到孟青望了過來，也能想象到孟青是如何眉目含笑，笑帶諷刺，看她沾沾自喜，卻被自己說出的話反打了自己的臉。

    獵人與獵物的身份在一瞬間顛倒，程芮預想之中孟青會敗於她手的情形並未出現，倒是她自己被牽製住了。

    程芮已經有很多年不曾感受過這樣的恐懼。

    她也是在蛇蟲之中混跡多年的，自然看的出這一條小小的、仿佛隻要略微用力一些就能夠捏死的蛇是個什麽樣要人命的怪物。

    但這也是難得的寶貝，更別提如此它如此通人性，於是程芮恐懼之餘，還是忍不住對孟青的嫉妒之心。

    總有這樣一種人，生來便擁有許多，此後一生之中更是有無數的機遇讓他們得到更多，叫旁人難以不嫉妒。

    可是再嫉妒也是徒勞，程芮心知自己已經再無勝算，這一條小青蛇不退，便是一直扼住了她的咽喉，若是她想對孟青做些什麽，隻怕是才動了動手指，這小蛇就會叫她頃刻斃命。

    當年假死逃生，程芮自然是不願意死的，而且她熟悉沾染蠱毒死去的人的樣子，那般醜陋而淒慘，是她絕對不能忍受的苦楚。

    可要她對孟青求饒，也是一場折磨，所幸魏晉桐腦子還算清醒，知道此刻還不能失去她的保護，主動開了口，程芮便閉上了自己的嘴，也再不看孟青一眼。

    魏晉桐餘光瞥見，便知道她這是知道怕了，再不敢招惹孟青，於是暗自鬆了口氣。

    孟青見狀也微挑起眉，她都還未來得及對程芮說什麽，對方就退縮了，原來是這樣一個欺軟怕硬的主，落得下風了，隻是一個眼神就足夠叫她驚懼？

    小青蛇是小喬悉心養育，喂了許多好東西養出來的蠱，幾乎已經成了傳說中的靈物，其實是不屑於咬人的。

    隻是它比程芮養的蠱蟲都要強，放出些許氣息便能鎮住，而程芮已經與蠱蟲息息相關，也就被卸去了翻身的底牌。

    孟青興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看向魏晉桐。

    魏晉桐被她這一眼看的一震。

    他看的出來，那蛇顯然是聽從孟青的命令的，並不曾有對程芮不利的意思。他也明白，若是孟青想要對程芮動手，這會兒功夫都不需等候，想來隻是一個震懾罷了。

    魏晉桐才會配合著退後一步，但也堅持了自己的想法。

    無論如何，程芮這條命不能丟在自己的手上。

    “其實我是可以不必來的，這一點你可明白？”孟青收回了視線，但那條蛇還盤踞在程芮的手上，儼然是不信她的品性了，“雖然我也惱恨魏屏和夙流蕭不顧昔年的情分算計我，但是要我相信你這個陌生人，轉頭去對付他們，好像也算不上是什麽好出路。”

    所謂交易不過是利用，是以孟青的意願為主導的。若是孟青樂意，自然是言笑晏晏，若是她翻臉了，魏晉桐也不能怎麽辦。

    這說起來有些像是在耍人玩，但是現在是魏晉桐理虧，自然不能再妄言什麽。他的傲氣必須得控製得恰到好處，既不能惡了孟青，也不是叫她輕看。

    魏晉桐牽出一絲笑來，道“我知道青姑娘重情義，此番來金陵城都是先去了夙流蕭那裏，隻是因為姑娘重情義，我才敢問姑娘要不要做這一場交易。”

    道不同不相為謀，那兩人都能算計她，若是孟青真是個睚眥必報、眼裏容不得沙子又重情義的人，該是忍不得才對。

    然而他話說出口，卻見孟青搖了搖頭，道“我自然也很想找個理由，以免將來被愧疚拖垮，但你將我想的太好了，大可不必這般恭維我。”

    這卻讓魏晉桐有些不明白了，半開玩笑道“青姑娘的意思，難道是在商言商？”

    其實方才她就有此意，隻是魏晉桐以為那不過是謙遜的說辭罷了，而且他也沒有這個自信更夠給出讓孟青滿意的代價。那樣的代價必定會讓他付出太多，不利於日後的謀劃，所以魏晉桐是下意識避開了的。

    這個變故其實早有預兆了，魏晉桐本該早做準備的，隻是他心存僥幸。或許也是他舍不得吧，不僅默認了程芮的做法，在孟青來後還費盡心思去討好，可如今還是被孟青點出來了，他一時是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若是真的答應了，魏晉桐想，孟青一定會要一個幾乎等同於割他的肉的交換物。她說自己能代表北朝新帝不是嗎，或許就是割地上貢這樣的“大好處”呢。

    魏晉桐一時心亂如麻，卻沒發現，被他身後半開的那扇窗子圈住的天空上，不知何處何人放起了焰火，如流星一般往天幕上倒流，而後各色的光相繼綻開，其中紅色灼燒似花朵盛放，也點燃了孟青眼瞳深處真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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